“得臣如此,为君何求?”忽必烈感慨的说了一句,为伯颜的忠诚,也为呼图特穆尔的坦率。“特穆尔啊,咱们蒙古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本质纯厚,这是为人最重要的品性。你能听伯颜的话,尽自己所能,并能学人所长,补己之短,朕心甚悦。其实,你们别跟阿合马一般见识,朕实话跟你说吧,他做的那些事情,朕都知道。可咱们蒙古人不精于这些啊,不得不借助色目人的力量。有他们在,汉臣对蒙古人的怨气,也会被他们分去大半。这才是朕不得不用他们的原因。眼下太学里,咱蒙古子弟学计算,学经史,都在慢慢慢地学。等他们长大了,朕自然会逐渐用他们替下色目人、汉人的位置!马背上打天下,咱不能马背上治理天下。咱们蒙古人不擅长治国,所以,现在咱们必须借助色目人,借助汉人。等将来…”
“陛下圣明!”呼图特穆尔由衷地赞了一声,对忽必烈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用人唯贤,气度恢弘。臣等自然也要学着大度一些。反正天下是咱蒙古人的,色目人闹得再厉害,不过是咱养的一条…”
“一条忠狗而已!你能这么看,就说明你比以前高明得多,不枉朕的信任!”忽必烈大笑着接过呼图特穆尔的话。以前看低了这个“糊涂”特穆尔,没想到,他还是个王佐之才呢。心情稍稍好了,忽必烈嘴里的话题也开始轻松,“不是用人唯贤,用人唯贤,是汉人书生的话,糊弄门外汉的。实际上,他们自己从不这样做。用人呢,其实首先要知人。用其长,而弃其短。人无完人,你让朕到哪里找那么多圣贤去。就拿阿合马来说吧,他的手是伸得长了些,可他会计算,有他在,朕就不用担心出现连将士们封赏钱都给不出来的事儿!至于他贪那些银子么,他又不像其他色目人,一心想着把钱搬到天方去朝圣,而是留在家里,留在我大元的土地上。哪天你们谁长了本事,能替了阿合马,他贪污的日子就到了头。朕现在容忍他贪,自然能想办法让他把贪的钱全给朕还回来!”
“对,这就像陛下借给他一对种羊,让他先放着。等秋天时,连羊带崽子全要回来,让他白忙活一场!”呼图特穆尔挥动着手臂,兴高采烈的附和。他终于明白,大汗心里还是向着蒙古人的。
“这些话咱们私下说说,你可千万别外传。蒙古人也好,汉人也罢,色目人也罢,只要他们和咱们一条心,对咱们有用,咱们就拿出十分的气量和好处来,对待人家。这好比那些和尚、道士、穆斯林还有拿着十字架的洋和尚,无论他么念的是什么经,只要保佑我大元天下万万年的,他们就可以随便念。如果他们跟咱们不一条心,无论是哪个族,信得什么神仙,谁家的子孙,咱们都不能手软!”(这断话引自忽必烈的原话,的确很有气度)
“是,臣知晓了!”呼图特穆尔心头一凛,点头答道。他出身的部落靠近辽东,那里诸位首领信奉一个举着十字的教派,准备建立个十字架国,种种怪异之事。他早有耳闻。忽必烈今天这么说,一方面表现了对他的看重。另一方面,也清楚地点明忽必烈对辽东的事情已经有所警觉,期待他能站稳自己的立场。(酒徒注:乃颜造反时,就以天主教的一个分支起事。把十字架绣在了战旗上)
呼图特穆尔虽然有“糊涂”之名,但内心深处对忽必烈的话,和朝廷中各派的局势并非一无所知。朝中众臣之首,名义上是伯颜,但伯颜大人经常出巡塞外,实际上,天下权柄,就握在左相董文柄手中。眼下董文柄病重,左丞相的位置马上就要空出来。色目系和汉系的大臣都在盯着这个位置。如果他依然能像今天这样,不断让忽必烈感到满意的话,可以预料,将来左相之位就是他的。
“其实,董大是朕最好的手臂,比他们说的王猛强得多。比他们说得诸葛亮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能上朝,朕心里头就踏实,遇上什么事情,都不会轻易犯急躁的毛病。可他要蒙长生天的召唤了!”忽必烈仿佛看穿了呼图特穆尔的心思,叹息着说道。“汉人中两个绝世英才,一个是董大,一个就是文天祥。其他的什么名士,大儒,声名在外,其实不过尔尔。当年朕没舍得让伯颜把姓文的当场给宰了,本以为可以把他驯服了任朕驱策。谁知道被他得机会跑了,今天给朕添这么多麻烦来。本来有董大,朕也不愁,没有文天祥,董大拔剑四顾,一个对手也找不到,难免寂寞。谁知道,董大有才无寿;唉!”
忽必烈发出一声长叹,为董文柄,也为自己。
“臣将竭尽全力,成就陛下霸业!”呼图特穆尔指天立誓,不负皇恩。对于董文柄的才华,他也非常佩服,并且他也知道自己和董文柄能力上的差距是明摆着的,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来。
抬头看看忽必烈惋惜的神色,呼图特穆尔突然有了计较,四下看了看,压低嗓音说道:“陛下,臣有一计,不知道中用不中用!”
“什么计策,你切说来听听!”忽必烈笑着鼓励道。
“杀文天祥,借宋人之手杀之。既然臣才能不及董大,自然不会硬充好汉跟文天祥比试。不如想办法杀了他!”呼图特穆尔恶狠狠地说道,目光就像徘徊在草原上的一匹孤狼。
“如果弘范之计可成,朕已经杀了他!”忽必烈笑了笑,一脸神秘。
第四章 虎啸 (一)
夜深了,天还没有凉下来的意思。热风湿湿的,让汗全贴在人身上,擦都擦不净。
“倒霉的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相府门房董礼送走最后一拨客人,低声咒骂了几句,招呼过几个小厮,拿着扫帚,开始打扫门前的空地。自从家里老爷董文柄生了病,大伙就没一天也轻闲过。探病的,送葯的,借着探病为名拉关系铺路子的,每天从早到晚,把董文柄的府邸门前的地面硬生生踩低了半寸。往往是这伙没走,下一伙又来。忙得董府上下接应不暇,连董礼这个门房,做揖做得都差不多要累脱了膀子。偏偏董家不比阿家,门房不准慢客,不准收客人红包。害得董礼等人每天眼看着大把的宝钞不敢接,肚子里的火气和外边的天气一样闷。
隐隐的,街道那边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两个便装的官员,带着十几个侍卫赶了过来。大老远,当先的颏下留着一把短须,看上去比较随和的官员就打起了招呼,“喂,这位管家,你们家主人安歇了么?”
喂?喂什么啊,喂驴子还是喂马?董礼心头的火一下子就窜上了顶门。有道是宰相府的门房四品官。虽然他董礼身上没有官服,但背后的靠山是当朝左丞相。上至一品丞相,下至五品将军,什么样的官儿董礼没见过。平素无论来这里的哪家大人,都会拱拱手,叫他一声老人家或者兄台。两个看上去很陌生面孔,连官服都不穿的人,居然敢用一个“喂”字来称呼他,真是有缺乏教养。停住扫帚,董礼头都懒得抬,干净利落地回答道:“嘻,不看看是多晚了,还好意思问。我家老爷病了,二位不知道么。这么晚来打扰病人,二位是有心呢,还是故意呢!”
“嗯!”短须客被董礼噎得说不出话来,整张脸变得黑红。在丞相府门前明晃晃的灯笼照耀下,仿佛秋天熟过了的茄子。抬起马鞭,刚要发作,手臂却被他旁边那个身材五短、粗壮的官员按了下来,“你一个朝廷极品大员,何必与人家的奴才一般见识。你罚了他,大兄脸上也不好看!”
说完,五短身材腿打盘旋,利落地跳下马。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个小元宝,轻轻地丢到董礼面前,“拿去,算你的跑腿钱。麻烦向你家少主人通禀一声,说呼图特穆尔大人,和你家老爷的好兄弟来探病!”
“噗!”元宝掉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董礼的眼睛,随着元宝跳出眼眶。从声音到颜色,都说明人家给的是一块金子。这年头,宝钞越来越毛,金子身家可是翻了一倍不止。
弯下腰,董礼小心捡起金锭,擦了擦,又把它递回客人手里。一边递,一边极其不甘心的回答道:“两位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刚才的话,您别往心里去,小的是累糊涂了,满嘴跑舌头。小的这就去给您通禀,这金子,您还是收好了,我家主人规矩严,不准收人红包!”
“拿好,便去。你家主人怪起来,就说真,他的好兄弟赐给你的!”五短身材摆摆手,言谈中,透出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