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ri白天连番受挫;昨ri夜晚却还被人守株待兔逮个正着;此番的案子真的是糟糕之极
杜士仪杖了齐三;押了李思;又一口气抓了十数个意图不轨的辛家家奴;得知如此结果;玉真公主哪里还不知道杜士仪此前劝解自己暂息雷霆之怒;不用对冲撞车驾一事追究过度;打的是什么主意。此刻在金仙公主的金仙观中闲坐;她便笑吟吟地说道:“阿姊;我现在知道;什么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咱们不强压着要严惩凶嫌;却不但看了好戏;而且还让人狠狠落了面子;这可比单单惩处一个肇事者要解气多了”
“你忘了之前一面劝我听杜十九郎的建议;一面又在我面前抱怨如此便宜了人?”金仙公主笑得花枝乱颤;见王容安静地坐在一边;她想起近来自己遣退了不少随同修行的女冠;却越来越多地任由其跟在自己身边;一时不禁多端详了她一会儿;暗想大约便是这份坐得住的沉静很投自己的眼缘。此时此刻;她略一沉吟便开口说道;“玉曜;如今我和元元都不方便出门。你借着回家的机会;替我们去一趟宣阳坊;送些东西给杜家十三娘。她如今既然已经不在樊川看家;而是到宣阳坊住了;也该没事来看看我和元元;难道这还有什么好避嫌的?”
王容没想到金仙公主竟然让自己去杜家;一愣之后便露出了有几分为难的表情。这时候;玉真公主便也笑了起来:“听说你王家和杜十九因为什么事情闹得不甚愉快?你们王家豪富;用得着和他计较这些?冤家宜解不宜结;再说你奉阿姊的命去见他妹妹;就算他见了你;也总不至于给你脸sè看。你去带个话告诉他;手法巧妙些就行了;不用顾忌蓝田县主的面子。如今谁都知道她惹上了我姊妹两个;再加上不知轻重掺和后宫的事;也该给她一个重重的教训
玉真公主都这么说;王容只得低头答应了。等到她依言退出来;又去吩咐外头备车;等带着白姜回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心直口快的白姜便忍不住抿嘴笑道:“娘子;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噤声”王容嗔怒地瞪了婢女一眼;可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了欣悦的笑容。有了今次的事;ri后兴许就会有相当的机会相见了。她之前和杜士仪在并州飞龙阁上的相见兴许还能瞒过别人;但在幽州蓟北楼上的相见却毕竟有人瞧见;即便杜士仪并不招摇;消息未必能传来;可她还是预作提防;借着杜士仪在幽州城门口最后撂下的那句话;将杜士仪和琉璃坊所洽谈之事不成;今后只与千宝阁往来的风声传了出去。一时刘胶东固然喜出望外;父亲恼火之余却也没理论太多;总算是连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这样心思灵敏的也骗过去了。
“说起来;前ri大郎君缘何捎带那样的信来?就算那位唐使君是一州之主;可都是四十出头的丧妻之人了;家里已经有了一堆儿子女儿;连孙子都快有了;这还登门求娶?娘子都已经是入道为女冠了;怎还有人不死心”
“那封信又不是大兄的笔迹;只是假托大兄的名义而已;多半是大嫂自作主张。”王容面不改sè地收拾了几样东西;这才轻声说道;“至于别人不死心;这也不奇怪;出为刺史固然能被人叫一声使君;服绯佩银鱼;可上州中州下州天壤之别;要想一任满后得好缺;就要无数银钱打点;阿爷又交游广阔;怎不招人惦记?所以;为了这些事情生气;要生气到几时?能够得父兄如此;已经是我的大幸了”
车出辅兴坊上了正道;随着牛车的颠簸;王容不知不觉便困倦上来;斜倚着白姜竟是睡了过去。睡梦之中;她竟是极其少有地梦到了当年家中最困窘的情形。那个除夕之夜;那个寒冷的冬ri;别家炊烟之中无不是饭菜香气四溢;可他们兄妹三人却翘首等待着远赴山东的父亲回家。父亲终究没能准时回来;而仅有的那些亲戚因为父亲为了自立;竟然丢下名门著姓衣冠户的荣耀去经商;已经断了给家中的援助;没有柴炭;没有米粮菜蔬;他们便在呼啸的寒风中拥坐在一条被子中;唯一果腹的就是一碗热汤。那时候;见她冻得瑟瑟发抖;两位兄长只喝了一口;就把碗硬塞在了不过六岁的她手中。
“幼娘;阿爷说过;家里女儿最金贵……我和阿弟也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娘子;娘子”
陡然之间被这一阵唤声惊醒;王容慌忙睁开了眼睛;见白姜有些担心地用手探她的额头;她方才强笑道:“没事;瞎紧张什么”
“娘子还说;刚刚您就像是魇着了似的;脸sè苍白满头大汗;嘴里还说着什么我听不懂的话”白姜一面说一面用帕子擦着王容额头上那些汗珠;忧心忡忡地说道;“待会儿找个大夫给您看看吧?”
“我又不是那些娇弱的大家千金。”王容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可坐直之后;她却发现整个人确实有些娇软无力。勉强定了定神;她就岔开话题问道;“这是到哪儿了?”
“已经进了宣阳坊;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能到杜家了”
杜十三娘既是把樊川的事务都理清了头绪后;交托给了堂兄杜十三郎杜士翰;自己也搬到了杜士仪在宣阳坊的私宅来;自然便把尚未有主妇的杜宅上下好好梳理了一遍。好在东都永丰坊的崔家把赤毕等人都转送了杜士仪;如今外宅不用她cāo心;需要用心去调教的;只有内宅那些婢女仆妇。几个新罗婢倒是xing情温顺又勤恳能于;她更多的jing神不得不用在甄别中间可有被人安插进了眼线;这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了结的。
因而;当她又安排了一件事下去;正坐在窗前看着那一具琴正出神之际;就只见外间一声咳嗽;随即便是秋娘进了屋子来。还不等她发话;秋娘便含笑说道:“娘子;外间有一位王娘子求见娘子;说是奉了金仙玉真二位贵主之命来见;有要紧的话要转达。”
“啊”杜十三娘一下子便醒悟到来者是谁;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差点就要不顾仪态蹭地起身。所幸她总算还想到阿兄这事情几乎瞒着上上下下大多数人;终究不慌不忙款款起身;却是抿嘴笑道;“阿兄这一次可是大展神威;二位贵主大约也能够解气了。这样;二位贵主交待的那些话不可给别人听去;请王娘子到这里来说话。你再让人去万年县廨送个消息给阿兄;就说二位贵主差遣了王娘子来见。”
她倒要看看;阿兄会花费多少时间赶回来
再次相见;杜十三娘笑意盈盈地问好之后;就拉着王宁到屏风前的地席坐了;又吩咐秋娘去预备茶点;面上这才笑着露出了可爱的小酒窝:“王娘子可是来啦;我让人去报了阿兄;想来他不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对于杜十三娘慧黠的xing子;王容早有领教;此刻只能装作没听见这打趣;气定神闲地说道:“今次我来;是因为二位贵主听说了万年县廨这几ri问的案子;对杜郎君大为赞赏;故而令我捎两句话。”
“那可不用急;等阿兄回来再说不迟。”杜十三娘再次抢着打断了王容的话;双手托着下巴打量了王容好一会儿;直到对方明显有些神sè不自然;而秋娘又已经进屋来摆了各sè茶点;她才突然改口关切地问道;“王娘子的脸sè有些不太好。如今入冬了;可是劳神过度?”
“不碍事……”
就当王容说出这三个字之后;她却只觉得脑袋传来了一股说不出的眩晕;偏生就在此刻;外间却有人脆生生地叫道:“娘子;郎君回来了”
“哎呀;这可真是巧”杜十三娘一下子喜笑颜开;这才起身裣衽说道;“既然是二位贵主交托给王娘子转达之事;阿兄又已经回来了;我这就去请他来;还请王娘子稍待片刻。对了;这茶叶是阿兄自己琢磨着炮制的;又教了我们如何冲泡;你不妨品尝品尝;看看如何;我先失陪一会儿”
等到杜十三娘一阵风似的离开;秋娘也裣衽施礼跟着去了;白姜这才紧挨着王容跪坐了下来;见自家娘子若有所思品了一口那略显绿sè的茶汤;不禁轻声说道:“娘子;杜娘子似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王容却没有回答;而是回味着最终那入口微苦随即却微微回甘的滋味;许久方才轻声说道:“杜氏绵延近千年;杜娘子有杜郎君这样的兄长;又先受学于东都永丰里清河崔氏;又求学于殷夫人;自然非比寻常。身处别家;勿要议人是非。”
不多时;她就听到外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侧头望去;却只见一身青衫的杜士仪在明媚的阳光下往这边走来;面上洋溢着神采飞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