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影刚一站定,就见何占鳌迈着碎步,跑到正位的一个干瘦的小老头面前,躬身问道:“柳小姐来了,要不要我给介绍一下?”
小老头笑着对何占鳌挥挥手说:“不要你管了,我自己来介绍。”说完就对柳絮影一指他身旁的空位说,“柳小姐请这里坐。”
小老头一说完,桌上所有的人就都遵照他指定的位置让起座来。柳絮影就按塞上萧说的那八字真言“随机应变,不亢不卑”地微笑着点点头,坐在小老头身边了。
小老头等柳絮影坐好以后,又微笑着点点头说:“柳小姐,我们看了您的精彩表演都非常高兴,大家都想和您认识一下,现在趁着宴会还没正式开始,敝人先把同桌的日满友人,做一个介绍。”他首先指着一个胖大的军人说,“这位是滨江警备司令李文炳将军。”
被介绍的李文炳屁股未抬身未动,只皮笑肉不笑地呲呲牙,头稍微点了点。
柳絮影一听是他,心中不由动了一下。他的大儿子,曾不断给自己献过殷勤;小儿子李显宗,人称横面虎李三太,是一中学生当中的一霸,父子三人,都是混球。柳絮影今天见他是那样不屑为礼的样子,便也学着他,身子一动不动地对他微微点点头。
小老头接着又指一个脑袋剃得没有一根毛,圆形的饼子脸上留着塞鼻小胡,穿了一身黄呢子军服的日本军官说:“这位是哈尔滨市特务机关长小原大佐。”
小老头话声刚住,这个小原大佐竟忽地站起身来,啪一声两个足跟一碰,对柳絮影行了一个十足的日本军人敬礼。
柳絮影想不到他会来这一手,也只得站起身来还个礼。
从这个小原大佐开始,以后每介绍一个人都学他的样子站起来,柳絮影干脆也就不坐下了。
接下去被介绍的有:日本帝国驻哈尔滨副总领事森岛守仁;松花江江防舰队司令尹柞乾;世界慈善会哈尔滨总会会长至善居士;日本居留民会会长高桥虎之助;哈尔滨工商会会长张庭阁。
最后,小老头指着他身旁一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说:“这是内子平田惠子。”
日本女人站起来双手按在膝盖上向柳絮影鞠了一躬。
柳絮影一边还礼一边心里紧张地合计着:今天满桌都是日寇、汉奸头子,谁也没有带妻子,只有这个小老头特殊,还是日本老婆,莫非他也是个日本人?那么他是……
柳絮影刚想到这里,小老头笑指自己对柳絮影说道:“最后让敝人作个自我介绍,敝人名叫王旨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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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名字才一出口,柳絮影竟情不自禁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嘴里也随着发出了惊讶的“哎呀”声。她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竟和杀害自己弟弟的日本法西斯头子坐到一张饭桌上了。残酷的现实为何这样捉弄人,竟使人鬼同食!她激动得心直发抖。但她尽量控制着自己……
玉旨雄一对柳絮影这有失礼仪的“哎呀”不但没有不满,反而哈哈笑了。他望着柳絮影那被震惊得变颜变色的美丽面孔,仿佛对自己这名字所产生的威慑作用很满意。他一边笑着一边问柳絮影:“怎么?柳小姐讨厌我这日本老头吗2 ”
柳絮影不愧是个好演员,她非常快地控制住内心的仇恨情绪,摇着头说:“不,我没有想到……”
玉旨雄一瞪着圆眼睛问:“没有想到什么?”
“没有想到您是日本人,我以为您和我是一样的民族。”
玉旨雄一又仰头大笑起来,笑了几声,忽然收住,直着脖子问柳絮影:“柳小姐是什么民族?”
柳絮影完全恢复了镇静,她也直望着玉旨雄一,清清楚楚说了两个字:“汉族。”
“好,好一个汉族!”玉旨雄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说,“汉满蒙回藏,这五大民族以汉族人数最多,文化最高,您现在把我也当成汉族,这是对我最好的赞扬,因为这就等于说,我已经把日满协和真正溶为一体,可以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人难以分辨了。”说完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何占鳌又跑到玉旨雄一面前,躬身等候着,直等玉旨雄一笑声住下以后,他才说道:“阁下,客人都已人座,晚宴是不是马上开始?”
“好。”玉旨雄—一点头说,“我讲话。”
何占鳌应了一声“是”,马上对乐队一挥手,又喊了声“停”!那首被反复吹奏的《爱马进行曲》立刻停下了。乐声一住,何占鳌又面对整个宴会厅,高声说道:“诸位静一静,庆祝日满俱乐部成立纪念晚宴现在开始!首先请我们尊敬的长者,日满协和精神的体现者,黑龙江省参事官、滨江警备司令部和哈尔滨特别市警察厅主席顾问官玉旨雄一阁下训活。”
何占鳌话音未住,掌声已起。他忙又伸开手臂往下按了按,等把掌声“按”住以后,他自己又用日文翻译了一遍,然后才带头鼓起掌来。他鼓得很用力,饭座上有些汉奸更是像参加一场鼓掌比赛会一样,拼力地拍起来。尤其是坐在稍远处的葛明礼,大巴掌拍得像放二踢脚一样响,他多么希望玉旨雄一能在他拍巴掌时候看他一眼哪!
玉旨雄一显然很熟悉这一套,也很欣赏这一套,等都表演完了以后,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双手合十,用佛教徒的礼法向四周拜了一拜说道:“诸位先生们,女士们!诸位日满同寅们!先说明一下,敝人今天不说日语,也不用翻译,因为参加今天宴会的日系同寅,多数是‘满洲通’,能听懂满系语言,所以就把翻译那一层免去了。这样可以省去一半时间,大家也就可以早一点动筷,品尝盘中的美味佳肴了。今天俱乐部为了体现日满协和的精神,特地为诸位请来了日满名厨,让大家享受一顿日满合餐。是几日满名菜应有尽有。日本的鸡素烧、沙西密。田不拉,满洲的燕窝、猴头、沙鱼翅,都管保做得香甜可回。你看,经敝人这一说有的同寅已经咽唾沫了……”
席间响起了一阵笑声。玉旨雄一是一个善于辞令的老政客,他知道在什么场合讲什么话。他自己也很欣赏自己的讲话。没等大家笑声停下,他又说了一句,“而且宴席还遵照日满两国的风俗习惯,日本菜上单数,满洲菜上双数,让同寅们皆大欢喜。”
又是一阵笑声。
“好了,闲言叙罢,书归正传。”玉旨雄一摆了摆手说,“今天是日满俱乐部成立的喜庆日子,我们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个日子呢?又是游艺,又是演戏,又是夜宴……就因为它体现了一种精神。请诸位试想一下,自满洲建国以来。为什么诸事进展得如此之神速,是天时乎?是地利乎?答日皆非也。实乃日满协和,一心一德,共存共荣,亦即古人所倡人和之所致也。”
玉旨雄一得意扬扬,摇头晃脑地说了这一通以后,又笑了笑说:“敝人每唱王道乐土之颂歌,都免不了要说些文绉绉的话,习惯养成,很难改变,还得请诸君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