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传来的喊杀声响彻夜空,水城中准备登船的叛军也听到了官兵进攻的动静。孔有德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不过眼下已经没空细想,撤退中的部队士气全无,也不可能再拉回去守城。当即大声下令:“赶紧登船,延误者斩!”
叛军大部分都已经登船,只剩下那些沉甸甸的大炮。在亲兵的喝骂威胁下,临时从城内征调的民夫吃力地用绳子绑着炮车拖上船,因为催促得太紧,有人不留神脚下踏空,掉落水中,连带着一门红夷大炮也掉了下去,溅起冲天的水花。
孔有德阴沉着脸,拔刀走到码头边,一刀砍翻了试图爬上来的民夫,大声喝道:“掉了就掉了,不用打捞,先把那些铸炮的工匠给我驱赶上船!”
紧赶慢赶,叛军终于把剩余的几门红衣大炮连同数百名工匠都装上了船,三四百料的水师战船因为超载,吃水极深,让人担心随时会沉没。
陈光福问:“城头那些断后的兄弟呢?”
孔有德眼神阴沉,回答道:“事情有变,官兵忽然大举攻城,已经来不及等他们上船了,他们就自求多福吧!赶紧下令,所有船升帆,出海!”
陈光福等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反驳这个决定。
水门的千斤铁闸缓缓升起,几十艘船鱼贯而出,驶向海面,叛军终于和另一个时空一样,踏上了投奔皇太极的路途。
主力已经撤走,还带走了红夷大炮,城头剩余的叛军无力抵抗官兵三个方向的同时进攻,渐渐有了失守的迹象。要不是这些叛军担心自己手上沾染的官兵鲜血太多,很难被朝廷接受,他们早就投降了。
这时三个城门下有人齐声喊话:“上面东江镇的兄弟们,你们已经被孔有德抛弃了,放下兵刃投降吧!这次兵变,只究首恶,胁从不论,投降者免死,你们大可以放心!”
这些喊话瓦解了叛军最后的斗志,许多人将兵刃抛下城墙,大声说:“降了降了!”
半个时辰后,三个城门洞开,成片成片的叛军跪在城门两侧,迎接官兵入城。朱大典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在标营的护卫下昂首入城。至此,始于吴桥、终于登州的这场叛乱,历时大半年后结束了。
陈雨则带着自己的小算盘,跟在朱大典身后进了城,与其他官兵想法设法趁火打劫不同,他向城内百姓问明铸炮的炮坊所在位置后,带着部队直奔炮坊而去。
去的时候陈雨满怀希望,他很希望历史会优待自己,在细节上拐一个小小的弯。可是事实却是无情的,到了炮坊后,除了一堆用来盛放球形炮弹的竹筐,和几桶没有用完的火药,孔有德连块铁片都没给他留下,更别提那些工匠了。
“啪”的一声,陈雨一脚踢飞了一个竹筐,恨恨地说:“孔有德这厮,居然做得这么决绝,把工匠真的都带走要献给皇太极,帮助他铸出大炮后,用来屠杀大明军民,难道就不怕被大明几万万百姓戳脊梁骨吗?”
邓范也有些失望。对于陈雨要培育未来的炮兵的计划,他是非常赞同的。可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大炮都被带走了,就只能指望着找到城内这些铸炮的工匠带回威海卫了。现在工匠也没了,不说陈雨很失望,他也有些担忧。
张富贵问:“那现在怎么办?”
陈雨不甘心地说:“找,去城门、去水城,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邓范暗自叹了口气,既然孔有德打算带走工匠作为投效的筹码,又怎么会有遗漏?百户大人这是关心则乱,这么没头没脑地找,只怕是徒劳无功。
不过既然陈雨下了命令,不管有没有希望都得试一试,邓范、张富贵各领一拨人分别往蓬莱水城和东门而去,陈雨则带人前往南门碰碰运气。
西门是官兵攻城的主力方向,炮火摧残最严重,南门相对要好一点,沿街房屋基本完好无损。陈雨带兵一路搜寻打听,别说铸炮的匠人,普通工匠都没见几个,连青壮都被叛军掳走了不少,街上更多的是那些劫后余生、欢呼鼓舞的士绅。
一路打听过来,有一个自称给盘踞在巡抚衙门的叛军首脑送过菜的小贩告诉陈雨:“军爷,别费那劲了,那些铸炮的工匠连带妻儿都被一股脑儿带走了,听说是今早天还没亮上的船,出海了,只怕是回不来了……”
陈雨有些泄气,孔有德做事老练,没给他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看来只能便宜皇太极了。他叹口气,带着人往回走。
经过一条街道时,人群拥挤在一起,似乎在看热闹,挡住了前面的路。
国人看热闹的天性果然从古至今都一样,陈雨心中吐槽了一句。他带着人绕过这些人,准备前往走,却无意中听到了几句叽里咕噜的话,不是汉语。
他一个激灵,外国人?这可是17世纪,哪来的外国人?
挤入人群一看,一群披甲的武将和一群百姓对峙,为首的武将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大约四十出头,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看起来像一座移动的黑塔,说到激动处,拔出了刀子,厉声喝道:“你们这些夷人,最好放老实一点,惹毛了爷爷,一刀剁了,也没地喊冤去。”
如果不是刚才听到几句听不懂的语言,陈雨肯定会以为这是一起官兵与百姓的冲突,不会去凑热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绕道走路。虽然老百姓面对官兵肯定是弱势的一方,多半会吃亏,甚至可能送命,可是世上不平的事多了,谁管的过来?
他仔细盯着那几个百姓看,果然看出了蹊跷。
虽然这些人身穿汉人短衫,头上带着帽子,猛一看似乎就是普通百姓,可是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发现这些人眼眶深邃、鼻梁高耸,有几个的眼珠子还是蓝色的,不就是正经的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