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高的挂在树梢上。镜门下明明亮亮的。
今天,林树民就正式宣告落地成一个农民了。他怀着愉快的心情出门的时候,大青石上只有林喜盛一个人坐着。
看树民出来,林喜盛挪了挪屁股没说话。他对林家这个二少爷似乎并不感冒,没有看到他哥林树生时的热情。
树民首先问候了一句:“大爷吃了饭啦?”
“吃了!”
林喜盛回答了一句后,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眯着眼打起了盹儿。
树民望了他一眼,觉得和他没啥再继续聊的话题也就作罢,两个人各坐各的。
这时,林春雨拎着个酒瓶子一步三晃走过来,用同样的话语问候了林喜盛坐在了树民一旁。
春雨的长相完全不像他爹林喜来周正,身材也没他爹高大,天生一副小身板儿几乎是皮包骨,简直就是水浒里时迁一个模样。他虽然长相不济,却有时迁的一般的思谋。他挤了挤眼睛,怀里掏出把一个酒杯递到树民手里说:“林二爷回来啦,堡里又有好戏看啦!”
“这是啥话?”
“啥话?先喝一口慢慢聊啊!自从你高中出去念书,我就没伴儿啦。想想你在的时候,咱那会儿过的多逍遥。走,边上瞎撇一会儿去!”说着,他拉着树民的手往小桥沟渠边沿上坐下来,又从兜里摸出两个酒杯和一包花生米和两个月饼。他瞅了瞅手里的月饼,冲树民笑了笑起身来到大青石前。
林喜盛转头瞅了眼春雨。
春雨把一块月饼递过去,说:“大爷,尝尝!”
林喜盛并没客气,接过来点了点头。掰下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品着。
春雨返回沟渠边,坐回原来的位置上,把剩下的一个月饼一掰两半,放在摊开了的包花生米的草纸上,抓了把花生放在树民手里。
树民瞅了瞅手心里的花生米,把腿伸直了,脚后跟搭在对面儿沟渠沿儿上说:“你这几年不赖啊,村会计当得风生水起的。要说堡里风光的,除了老支书就是你啦。我回来还得仰仗大哥你多拉拔啊!”
“这是咋论咧?我叫你二爷、你叫我大哥。掰手指头算算龙珠峪这群货,谁不知道娘们儿里是大场院手眼通天的崔大御姐儿,爷们里你是横霸老大。这会儿又是高中毕业有了文化,牛逼呀!来,既然二爷叫大哥,干一口!”
树民右手端起春雨倒满了的酒杯一仰脖儿,随着酒杯刚离开嘴唇,左手里的几粒花生米像长了眼睛似的飞进了口中。他嚼了几下,吧啧吧啧嘴皮子说:“喝多了吧你,说的跟土匪似的。咱小时候发费不叫费,我这会儿虽不是文化人,也跟原先不一样啦!以后少扯那没用的,别二爷二爷的,叫五爷听着了麻烦。”
“得了吧!你还怕五爷?要说文化人你哥才是最牛逼的,将来绝对是龙珠峪第一牛逼将。几十号老枪干瞪眼看着,他居然把大御姐儿撂炕上跑了?打了我们这七八十号光杆司令的脸啦!啪啪的响啊!二爷你说啊,你也到了发情的季节,念了书更懂得饱汉哦不知饿汉饥是啥意思吧?过了年,这些弟兄们可都瞪着大眼看着他呢,看你哥到底能娶个啥媳妇回来?说实在的,他要是考不上再回来种地,嗨嗨!我看堡里毛他也捞不着啦,不信你就等着看!”
“屁话,用你这么说我哥?听听你满嘴的粪味儿,还大队会计呢,真是没法儿再跟你混了!”树民一口酒喷在了春雨两人间的地上。
“嗨!这还火了?农村人说话可不就是这们驴求马蛋惯了,
念了几天书就闻不了粪味儿啦?熏半年你就啥都适应啦。我说的不是实话?依我看你哒也不待见你,你自个儿心里有数!”春雨也急了,挑拨了一句话后,拉过花生米抓了一把气哼哼的把身子转向了一旁。
树民听春雨的这句话,心里开始不痛快起来,扯过酒瓶子倒了一杯仰脖下了肚。
春雨转回身继续说:“别看我比你大一轮多,可堡里这些光杆子就服你。小那会儿,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你少干啦?”
“那是你们那拨儿拉屎不擦屁股的人干的事儿,你说说你们干那缺德事哪回有过我?我有我的玩儿法,这次回来老爹给二爷的任务是要把镜门里的经济搞上去,顺便也把龙珠峪拉吧拉吧,再解决一下那几十个不争气的老枪!”
树民的话音刚落,春雨立刻转过身,嗓门提高了几度大声说:“哎,我说林二小子,给你点而阳光就灿烂了是吧?你哥牛逼,我看你比他更牛逼,还顺便拉吧拉吧龙珠峪?解决我们几十号老枪?不怕风大了闪了舌头,我林春雨在大队里干了这么多年也没敢这么说。你回来才几天,就牛逼的能把碌碡吹天上去啦?哎,林二少,别的不说,打今儿起,有朝一日你要是能把镜门里弄成跟村长家一样,我就能让龙珠峪富起来,这个任务还真落不到你手里。”
“你是怕我抢了你大队会计的位子?哎!当几天官儿就不一样了,玉芬她爸的好徒弟啊。在这龙珠峪,你林春雨有这么个靠山也算行啦!别以后我林树民有事找你还得送烟请酒再办不了事儿!二爷往后还得仰仗你呀!龙珠峪谁不知道大队里你们那帮人牛逼呀!”
“看看,自个儿都二爷二爷的。嗨,说实在的,也就跟你说,龙珠峪完蛋啦,有这些老帮菜占着茅坑不拉屎,想发展难呀!”春雨说罢,一盅酒直接倒进了嗓子眼儿里,望着天空眨巴着眼睛不再说话了。
树民望了他一眼笑道:“看来,你也是驴粪蛋子外面光。心里有抱负,没权是吧?慢慢熬吧!后浪总会把前浪拍在沙滩上的。”
“不行,你刚刚儿说的话,简直是又在我这几十号兄弟脸上抽了一巴掌!咱俩走着瞧!走着瞧啊!我林春雨肯定不会落后你林树民,等着啊!刚回来几天就嘚瑟。过几天你就知道水有多深了!有你好看的。”
“二爷等着你!”
树民的话音刚落,大青石上便传来了林喜盛的咳嗽声。
树民几乎是和林春雨同时把头转了过来,同时望着这个声名显赫的摊儿主不在言语了。显然,春雨这个林喜盛的大侄子,此时在镜门下大声嚷嚷两家如何如之何,是他所反感的。他仅仅只咳嗽了一声便把两个‘对酒当歌’不识天高地厚的后生的话题终结了。
镜门外暂时保持了沉默。
树民转头望了眼依旧保持着打瞌睡状的林喜盛,以他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来看,会背唐诗三百首在着穷山沟里也带不来半点经济效益,也没啥了不起的——这么想着,他起身,脚尖儿在林春雨屁股上点了几下,笑着说:“早点回家睡觉吧,养足了精神没准儿哪会儿还得过招呢!”
春雨也起身,头也没回的走了,只留下了个空酒瓶子和包花生米的草纸在沟渠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