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师库尔斯顿先生去世后,村里逐渐从一个宁静的村庄变成了一个小镇。新来的牧师德拉菲尔先生三十出头,一张稚气的大脸,金色的头发有些发鬈。他不是性格沉稳的人,经常跑着去邮局寄信或者买根黄瓜揣在袖子里做午餐。即使他穿戴整齐,只有牧师特有的领子才能让人知道他的身份。平时他穿一件磨得破旧的法兰绒外套。夏天的时候,别的牧师戴黑色的圆毡帽,他戴一顶黑白点的草帽。
德拉菲尔牧师看上去像个不整洁的大男孩。蕾恩小姐都想拿根针线把他裤子上的扣子重新定一遍,这样腰间就不会总是皱皱巴巴了。也许他也觉得蕾恩小姐和他想象中的穿着白围裙、说着方言的女邮局长也不同。德拉菲尔牧师对村民们十分友好。劳拉总觉得他不喜欢自己说教的时候蕾恩小姐眼里闪烁的笑意。蕾恩小姐有时候承认他男孩般的举止很可人。
村民对德拉菲尔牧师的态度各异。有些人觉得他不够稳重。所有人在教堂里都是弟兄,但是村民们还是希望牧师能显出庄严肃穆的一面。“想想咱们的库尔斯顿先生!他真是个老绅士。”有些人喜欢新牧师不做作的态度。多数人持保留态度。村里有句俗语叫“只有共度过冬夏才能知道是啥样的人”。大家都同意新牧师非常善于布道。他有着深沉浑厚的声音,在讲经台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德拉菲尔牧师总是身体力行地帮助老人。劳拉见过他帮老妇人扛了一捆柴,还有一次,他帮忙提了一篮子的衣服。
牧师从邮局寄完信后就和一群孩子玩起板球来。烛镇绿里有一只年轻人组成的板球队。夏日的周六下午,他就参加板球队的比赛。很快他们越来越专业,就置办了行头,正式组建了队伍。
他给男孩们组织了一个冬天晚上的俱乐部。这些聒噪的男孩们让周围的邻居头痛不已。孩子们的家长很高兴这些淘气鬼晚上可以不在家几个小时。接着牧师太太组织了一个女孩的集会。可是她要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家里只有一个女佣,就没有很多时间来监管集会。
德拉菲尔牧师一家过得清贫。新牧师任职不久,就发现自己没法维持前任库尔斯顿先生的慈善会。德拉菲尔先生安抚一位穷困的老人说:“我知道贫穷是啥滋味。”虽然听者半信半疑他们所谓的贫困是不是一个意思,心里还是好受了些。
过了段时间,杂货店老板说牧师家付账很慢。“不过,他们总会还清的。他们也不会赊了账以后去别的家买东西。他们过得挺简朴。”从杂货店老板的观点来看,这评论也不算差。
德拉菲尔家换了好几个女佣。因为来应征的女佣都没有经验,德拉菲尔太太却对人家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有一次一个能干的洗衣妇到牧师家应征,女主人递给人家一张晚餐要烧的菜的清单。洗衣妇被吓得抓起围裙和篮子就跑。
开商店的两姐妹受不了德拉菲尔太太穿衣风格的特立独行。露比小姐说那叫“艺术气息”。她穿着灰绿或赤土色的宽松罩袍,裙摆曳地。别人衣服的领子高到耳朵,她的领子露出了脖子。
德拉菲尔家的孩子周日礼拜穿白色的童鞋和网眼的袜子。除此之外的时间,她们就光着脚到处跑,这让村民大为吃惊。孩子们自己非常喜欢在灰尘里乱踩,或是在泥巴里留下脚印。孩子们平时穿棕色的短罩衫,上面有精致的刺绣,总被穿得脏兮兮的。
“那些要命的孩子呦!”有些村民这么叫她们。幸好她们的聪明漂亮弥补了欠妥的礼仪。有村民说:“幸好我们不用叫她们小姐。”其他这种身份的孩子尚在襁褓就被叫做“先生”和“小姐”,她们两个就被大家直呼其名。牧师说起自家的孩子就用教名。有的家长喜欢给自己的孩子名字前加个前缀。有家最小的孩子被家长和仆人叫做“宝宝小姐”。
新牧师改变了村里穷人卑躬屈膝的态度。德拉菲尔先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平等的和穷人交流,不带居高临下的神气。乡绅们也耳濡目染,受到了影响。村民们依然从教堂领肉汤和毯子,有些人对旧时光念念不忘,更多的人对教堂平等的新气象欢欣鼓舞。很快教区的教民们都为自己的新牧师感到骄傲。
德拉菲尔先生第一次布道就受到大家的称赞。有些一去教堂就打瞌睡的人说“他能让人保持清醒”。那些关于对友邻坦诚相待的陈词滥调直让人眼皮打架。但是德拉菲尔先生一开头是引人入胜的“有天我听见咱们一个教区的弟兄说”或“也许你们读到了上周报纸的新闻”。
布道的内容诙谐有趣。虽然在教堂大声说笑是不允许的,偶尔一两次会心的微笑让听众心情愉悦地接受布道的意旨。德拉菲尔先生从来不言辞激烈,提不到地狱,也少提到天堂。他描述的人世没有那么凄惨黯淡。即使他有时在讲经台上发出让人悔改的言辞,内容也不针对个人,没有教民觉得被冒犯了。有个听布道的人甚至说“这样的布道,让人觉得高了两英尺”。
德拉菲尔先生得当的措辞、雄辩的口才、配合得当的体态、洞彻人心的眼神为他赢得了村里最好的布道者的荣誉,有人说他是郡里最好的。很快,周边教区的甚至烛镇镇上的人都来听他布道。夏天的周日晚上,教堂里的走道都挤满了。连雷恩小姐这样不太去教堂的人都会出席,她的评价是“讲得不错!把达尔文的书递给我一下。偶尔听听布道能给进化论添点不同的声音”。她的一点点不以为然和村民们的狂热追捧相比显得微不足道。德拉菲尔先生的名气在感恩节达到了巅峰:《烛镇新闻》的记者来报道他的布道内容。教民们把报纸寄给在伦敦、北部或是英属殖民地的孩子们,说是“为了让他们知道烛镇绿里不是那个不微不足道的小地方了”。
虽然德拉菲尔先生越来越受欢迎,他的不拘小节在大家眼里成了惹人喜爱的地方。一个农夫的女儿主动请缨去牧师家帮忙,这样德拉菲尔太太再也没有为女佣的问题头痛过。劳拉离开烛镇绿里的时候,教堂的妇女为谁来装饰教堂的事都能争抢起来,她们还愿意分担为牧师家修补衣物的职责。德拉菲尔先生收到了无数双妇女们做的拖鞋,估计只有蜈蚣才能穿得过来。牧师家的两个小女儿经常被请去喝茶,受到盛情款待。如不是她们被送进了寄宿学校,两个孩子的胃口肯定要被村民们宠坏了。对穷苦的村民来说,虽然德拉菲尔先生不如前任的牧师那样受人尊敬,但是他更受人爱戴。
德拉菲尔先生在烛镇绿里的春风化雨很短暂。劳拉离开的一两年后,她从信里得知,德拉菲尔先生将在伦敦任职,以后将在新的教堂里为烛镇的人们祷告。他不仅在精神上引导了烛镇的人民,还打破了传统的偏见,无疑在村里留下重要的一笔。
村民涨了工资。务农的薪水由一周十二先令涨到了十五先令。娴熟的手艺人按小时收费。布尔战争后,物价也涨了。
维多利亚女王庆祝了登基六十年,“和平和富足”成了全国的口号。教区议局建立,有些热心的村民提出改革计划,有些还被实施了。有传说小学会提供奖学金,郡委员会派了一位烹调专家给村民上课,学校开办了给男青年的夜间课程。大家对现代房屋设施的要求也提上了议程。
如果一个村民走运得到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她的妻子会高兴地说:“这下我们能住进别墅了!”有时她就能如愿从狭小的村舍搬到新盖的房子里。
新房子的墙壁很薄、木工活粗糙、花园潮湿。好处是前门有个漂亮的铜把手、客厅有凸窗、厨房有水池以及住在新房的满足感。
建筑工在门前铺了几英尺的花坛和草皮,把后花园留给住户自己打理。花坛周围有铸铁的栏杆延伸到前门。人行道边新栽了小树,装点了栗子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