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晌午,澹台彻抱着一坛好酒来找卫凌风。
卫凌风端坐于书房,身旁站着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妇。这老妇容貌丑陋,穿戴的衣裳手饰却很考究,周身散发着一股迷惑人心的异香。
澹台彻猛地咳嗽,呛声问道:“乌粟?”
老妇名为乌粟,本是五毒教的圣女,极其擅长用毒。江湖人称她为“乌粟婆婆”,亦或者“矛头毒妇”,意思是,矛头蛇的剧毒,也比不上她为人歹毒。
见了澹台彻,乌粟点头示意:“澹台先生,近来可好?”
澹台彻头晕目眩,面上仍然和善道:“一切如常。”
乌粟道:“那便好,老身心安了。”
澹台彻又问:“小玱今日与你有事商议?若不方便让我在场,我就先回去了。”
卫凌风原名“云玱”。当年在教内,澹台彻一直喊他“小玱”。如今他回来了,澹台彻并未改口。
卫凌风应道:“我师弟自称服食了十年昙花。我听闻十年昙花所用药材,全是稀缺之物,世所罕见。为何他游历在外,竟能捡到一瓶?”
乌粟面露诧异之色:“沈公子竟有这等奇遇?”
澹台彻将酒坛放在了桌上。随后他坐到卫凌风的身侧,插话道:“沈尧人呢?”
卫凌风如实回答:“正在院中练剑。”
澹台彻又问:“他吃了十年昙花?”
卫凌风望向窗外:“他同我说,他曾借宿于一家客栈。客栈的店主,名叫锦瑟。”
澹台彻眯着眼睛,仔细回想:“锦瑟?”他转过头看着乌粟:“是不是崇明堂的上一任堂主?”
乌粟的气息微微一变。她退步到墙角处,暗道卫凌风和澹台彻都已离家数年,自然不清楚教内变故。当年,锦瑟叛教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锦瑟所在的崇明堂深以为耻。崇明堂的继任堂主把锦瑟的大名从功过簿中除去,此后多年无人再提。今次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乌粟不禁怃然道:“澹台先生有所不知,锦瑟虽是我教内中人,却叛变投敌。老教主身故之后,锦瑟搜刮了崇明堂的金银细软,离开了云霄之地,不知所踪。三年前,老身带着徒弟去秦淮一带的山川采药……”
澹台彻的眉头越蹙越紧:“你同她重逢了吗?”
“是,”乌粟双手揣袖,“那时她说话疯癫,已沦为村头的野妇。”
澹台彻看着她,意味不明道:“令人唏嘘。”
乌粟叹了口气:“当初教主待她不薄,对她有知遇之恩。锦瑟出身贱籍,养在青楼,生来无姓氏,漂泊无依靠。若非教内施以援手,她此生毫无指望。”
“她为何要投敌?”澹台彻的指尖搁在桌面,轻轻点了几下,“又是如何从你手中拿到了一瓶十年昙花?”
乌粟垂下双手,神色尤为镇定:“澹台先生,老身与锦瑟并无私交。”
卫凌风合上面前的一本医书,接话道:“十年昙花有解药吗?”
乌粟答非所问:“柳青青姑娘服下十年昙花之后,武功大涨,并无异状。”
卫凌风又问:“十年后,她和我师弟都会暴毙而亡?”
“我并不晓得,”乌粟在房间里绕行一圈,才说,“十年昙花这种药,是由药王谷的丰神剔骨膏……改进而来。丰神剔骨膏,那是外敷的。十年昙花亦是外敷之药。可惜,柳青青和沈公子,都把十年昙花吃下嘴了。”
听到“丰神剔骨膏”这五个字,卫凌风转过身,盯着乌粟。他眼中再无一丝喜怒之色,也不介意乌粟因炼蛊而养出的一身诡香。他站在乌粟跟前,凝视她时,他的瞳仁逐渐扩散,像是深夜的月影消亡在湖水中。
乌粟心头暗道一声:不好!这是摄魂术!
全教上下都知道,云棠教主擅长摄魂术。所谓摄魂术,确实是一种邪门的功夫。它能短暂地操控一个人的心智,让那人有问必答,无法撒谎。
乌粟哪里能料到,卫凌风也学过摄魂术,还比云棠的功力更深,方法更精湛。她中招之前毫无准备,且又轻敌,这便成了卫凌风的手下败将,只听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丰神剔骨膏是药王谷的绝密药方,只传授给入室弟子,你为何能得到?”
乌粟浑浑噩噩道:“换来的。”
卫凌风又问:“怎么换?”
书房里一时极安静,风掩门窗之声都无比清晰。澹台彻从座位上站起身,衣袖带拂了一盏茶,茶水溅润了桌布,而他的神态威严冷峻,再不是方才那位豁达大度的澹台先生。他也看着乌粟,轻轻责问她:“你还不开口?”
乌粟背上冷汗淋漓,浸透了一件绫罗内衫。她心知,倘若讲出实情,自己难逃一死。因此,她拼着一股冲破气门的巨痛,催发体内蛊虫,紧紧咬合了牙关,终是一个字都没透露给卫凌风。
卫凌风移开目光,不再看她:“你不愿意说,我只能凭空猜测。”
乌粟膝盖一软,跪倒在他面前,手指抵着他的鞋子,低垂着头,极为卑屈:“公子……公子,老教主对我曾有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愿终身报答,鞠躬尽瘁。”
其实,诸如此类的话,澹台彻听过成百上千遍。
哪怕江湖盛传魔教杀人不眨眼,仍有许多江湖中人不远千里赶赴云霄之地,立誓从此效忠教主,甚至有几个拖家带口的男子自愿将妻子儿女都献于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