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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部分(第1页)

“什么?”骆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两天之前,当谈判被迫中止时,骆克并不像卜力那样把问题估计得过于严重,因为他在第一轮的交战中已经感到王存善不过窝囊废一个,根本不是对手。此人死死咬住“直线”不放,并不是态度强硬,而恰恰表明了他的虚弱,没有后台老板谭钟麟发话,他不敢作任何主张,所以才凄凄惶惶地赶回了广州。与其说是向谭钟麟请教对策,不如说是替英国人向谭钟麟讨价还价去了。骆克猜想,没见过世面的王存善经过上次的那番阵势,回去对谭钟麟一番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汇报,谅他两广总督也会感到沉重,总要拿出一个像样的答复。但他却没有想到,重返香港的王存善竟然“死牛一边颈”,还是将老调重弹!“王道!”骆克愤怒了,“你带来的信息丝毫也不新鲜,又一次对我使用了‘飞去来器’,而且这一次绕的圈子更大、更远!”

港督卜力耸动着小胡子,眼神莫名其妙。在场的人当中,只有他一个人听不懂汉语。坐在总督旁边的林若翰不等英方通事开口,就把脸凑近总督,准确、迅速地把双方的谈话译成英语,送进总督的耳轮。

卜力光滑的额头上,那两道褐色的眉毛皱紧了。

“你告诉他,”他对林若翰说,“他们的总督应该明白,我需要深圳和沙头角!”

“是,”林若翰应了一声,在译成汉语的时候尽量把这句过于直露的话说得婉转一些,对王存善说,“王大人,总督阁下要我告诉你,深圳和沙头角对于香港有着重要意义,希望两广总督充分理解这一点——你难道没有向他说明我们的意思吗?”

“我向谭制台讲得清清楚楚,”王存善翻了翻那双细小的眼睛,答道,“可是,谭制台说,深圳是新安东部要塞,沙头角濒临大鹏湾,其地理位置举足轻重,而且这两地都在《专条》黏附地图所标直线之北,理应划归中方,断无出让之理……”

“这些话你在上次就已经说过了,”骆克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再三重复毫无意义!”

“司宪大人,”王存善为难地说,“这是谭制台的意思,敝人不能不如实转达……”

“哼,我等了你两天,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答复,使我非常失望,”骆克厉声道,“这说明你们完全没有诚意!”

“不,谭制台说,广东与香港山水相连,鸡犬相闻,友好相处最为重要,他希望早日确定边界,以保地方宁静,百姓安居乐业。对于边界的具体走向,谭制台也作了详细指示……”王存善说着,站起身来,试探地望望墙上的地图,又望望卜力和骆克,眼神闪闪烁烁,“请容许我在地图上向各位大人加以说明……”

“算了,”骆克没有耐心再听他噜嗦,“如果你仍然抱着那条直线不放,那就不必讲了!”

“这……”王存善犹犹豫豫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不,”卜力持着小胡子,轻轻地说,“让他说下去!”

“讲!”骆克向王存善挥了挥手。

王存善惴惴不安地离开座位,向地图走去,心里感叹自己的可怜:这么一把年纪混上个候补道,有权有势的肥缺捞不到手,偏偏摊上这么个苦差事,到虎狼窝里来跟鬼佬打交道,硬了怕洋人不答应,软了又怕回去没法交代,两头受气。唉,我家祖宗八代缺了什么德,造下这份冤孽!心里这么嘀嘀咕咕,来到了地图前,定了定神,抬手指着地图说:“诸位大人请看,深圳河南部这条支流,上接红花岭,由此迤逦向东,可达沙头角,这条线虽然不是笔直,但与《专条》黏附地图大体相当,而且以河流山脉自然走向为界,也避免了人为地割裂村庄,合情合理……”

他的话音未落,骆克已经怒不可遏,把手“啪”地一拍,震得桌上的茶杯跳了起来:“这只是你的看法!”

王存善吓了一跳,嗫嚅道:“不,我……我不过是如实转达谭制台的指示……”

“两广总督的指示对我们没有任何约束力!”骆克轻蔑地怒视着他,“如果你只会重复这些废话,我就只得拒绝继续谈判!因为讨论一项不能接受的建议,纯属浪费时间!”

骆克倏地站起来,转过脸去,朝着卜力说:“总督阁下,我建议中止这项谈判!很遗憾,我为没有完成你对我的委任而感到惭愧!”

“我同意中止谈判,”卜力板着脸说,“但这并不是你的过错,骆克先生,而是广东方面的不合作态度破坏了两国政府已经达成的协议,我将立即将这一情况电告我国驻华公使!”

卜力说完,站起身来,连看也不看三存善,便和骆克两人一起拂袖而去。

王存善惊呆了,蜡黄的脸上滚下大颗大颗的汗珠,踉跄走上前去,一把拉住林若翰:“林大人,这如何是好?我奉命前来谈判定界,现在不欢而散,回去怎么向谭制台交代啊?”

“王大人,”林若翰神色阴沉地说,“恕我不敬,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嗯,此话怎讲?”王存善一脸茫然,“还请林大人赐教!”

“我说你只知其一,”林若翰抬起右手,扳开左手的食指,耐心开导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向两广总督交代,可不曾想到……”他又扳开中指,“这二呢?两广总督又如何向总理衙门交代?两国疆土之议可不是广东的地方事务,谭制台一手不能遮天!现在总督和辅政司已经去给北京打电报,请窦纳乐公使向贵国总理衙门提出交涉,这就要引起两国之间的纠纷!到时候,总理衙门必然要追究责任,王大人,恐怕你就吃罪不起了!据我所知,在贵国的历史上,由于对外交涉出了差错而栽了跟头的不乏其人,动辄就是革职查办、、抄没家产,更有甚者,砍头示众、株连九族!”说到这里,他闭上眼睛,仰起头来,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噢,上帝啊!”

“啊?!”王存善大惊失色,仿佛听到了“唏里哗啦”的枷锁正朝他的脖子上套过来,“我……我冤枉啊,那都是谭制台的主意,没有我的责任!”

“有道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林若翰缓缓地睁开眼睛,瞥了瞥王存善,说,“若是朝廷查办了两广总督,又有谁替你这位候补道辩白责任呢?”

“是啊,是啊,多谢林大人指点,”王存善战战兢兢,紧紧抓着他的手,“我和大人虽是初交,但看得出,大人是一位忠厚长者,我今有大难,大人不会见死不救,请务必帮我一把,劝劝督宪大人和司宪大人,不要给北京打电报,无论如何,给我一条回去的出路……”

“王大人,这太让我为难了!”林若翰叹了口气,说,“现在双方的主张南辕北辙,你又寸步不让,教我如何去说服总督和辅政司?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哎,这倒也不尽然,”王存善向他附耳过来,压低声音说,“不瞒大人说,我这次从广州出发之前,谭大人交代,如果万不得已,也可作适当让步……”

“噢!”林若翰点了点头,“既然谭制台有这句话,王大人何不早说?”

“这……”王存善尴尬地咂咂嘴,“我以为谈判总要有几个回合,才见分晓,自己当然要留有余地,怕的是早早亮出了底牌,便再无退路……”

“王大人多虑了,两国邦交,应以诚信为本!”林若翰轻蔑地一个微笑,暗想:这就是王存善从广州讨来的“锦囊妙计”?看来两广总督也并不像事先想象的那样顽固不化、坚不可摧!于是说,“事情既然还有商量的余地,我愿去劝一劝总督和辅政司,也不知能否奏效,尽力而为吧,你且在此等一等!”

“拜托大人了!”王存善感激不尽,好似抓着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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