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跟他学柳叶飞花的时候,即使独处却也不会无所适从,如今只是四处走走转转却觉得尴尬非常。
其实我很少在和别人相处时觉得无所适从,因为我懂得察言观色,懂得说讨对方喜欢的话。只要人家喜欢听我说话,他的话自然也就会多起来,而我也就不必再做什么,乖乖听着就好。
但仲长逸却不一样。从前我都是循着别人的眼色,听着别人的语气行事,是以我所说所做均是照着他人喜欢的路数走的,从未考虑我自己的心情。可在面对仲长逸时,我看不出他喜欢什么,从前惯用的办法丝毫派不上用场,我通常只能用最笨拙的方式与他相处,结果……
“师兄,你发顶有片叶子……”说着,我伸手想将叶子取下,仲长逸先是僵住,然后毫无征兆地躲开老远,我手还伸着,不知该放到何处,窘迫非常。
第二日,仲长逸显得有些冷淡了,这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成了他眼中的轻浮女子。心下胡思乱想着,手里的针便愈发不听使唤,丢得乱七八糟。本以为这定会引得仲长逸更加嫌弃我笨手笨脚,索性不教我了,哪料仲长逸却像是松了口气,对我的教导更加耐心。
“师兄,我向小遥学了桂花冰糕,你尝尝可还入的了口?”我将点心递到他面前,他像是在犹豫什么,就在我决定放弃,想把点心收回来时,他却又拿起点心送入口中,嚼了嚼说“嗯”。嗯?是好吃的意思?我偷偷笑了。
有时候我会想,若我不是出生在尹老头家中,而是随便哪个乡野村子里,我的性情大抵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可能会很调皮,可能会是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可能每天都想着第二天要同谁玩耍,要戏弄谁,要溜去哪里……总之,一定会比现在快乐活泼。
和仲长逸的尴尬相处让我发现了隐藏在尹大小姐躯壳内快乐活泼的另一个“我”,这个“我”喜欢在仲长逸沉默的时候喋喋不休地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喜欢静静望着仲长逸的背影微笑,喜欢逗得仲长逸哭笑不得……
我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并不会永远留在琼鸾峰,是以仲长逸于我而言是安全的,即使我对他真心相待也不会有危险。
在这两个多月里,我修习轻功的进展不错,已能将桶灌满,凌霄毫不客气,痛快地把我的碗换成了茶杯,于是我又开始疲于奔命了。由于我的柳叶飞花一直停留在将针浅浅扎在板上的程度,短期内猎野味是无望了,小遥这丫头却不知从哪儿弄了几只雏鸡,在后院圈养起来,说是再过个把月便有蛋吃了。
今日,结束了柳叶飞花的训练,我突然生出了逗逗仲长逸念头。“师兄,修习轻功这么些日子了,我却从未感受过在天上飞的滋味,不如你今日带我飞上一飞,如何?”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我深觉依仲长逸的性子一定不会答应。哪知仲长逸略略想了一下,点头道:“好”。
仲长逸这一点头我可是慌了,孤男寡女在竹林里搂搂抱抱的,被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我正要告诉仲长逸自己方才说的是玩笑话,只觉眼前一花,耳边传来仲长逸的声音“得罪了”。
从未离开过地面,我的双脚刚一腾空,我便浑身紧绷,双眼闭得死死的。“师妹,睁眼吧,没事的。”听到仲长逸的声音,我忽然觉得无比安稳,缓缓睁开了眼。
此时仲长逸正从背后扶着我的双臂,我们站在很高的竹子梢上。一阵阵的清风吹得脚下的竹子隐隐颤着,我不禁回身抓紧了仲长逸的袖子。
“学会轻功以后,我便很喜欢这样站在树的高处”,仲长逸缓缓开口。“站在这里,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只管闭着眼,听风带着远处的声音从耳边划过。”仲长逸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看着仲长逸英俊眉宇间少有的淡然,我忍不住学着他的样子,也轻轻闭上了眼睛。
果然,风里有来自远方的孩子的笑声,那么快乐。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二十九章 忘情崖
自那次一起站在竹林的高处听风,我与仲长逸似乎都找到了和对方相处的最佳方式。其实很简单,无论我想到了什么,只要直接说出来给他听,他就会直接用行动回答我。
收起扎满木板的针,我问:“师兄……琼鸾峰上可有哪处的景致同别处不大一样吗?我已在山上住了半年多,却觉得山上的景致哪里都似是一样的”。
仲长逸望着远处沉思了一会儿,道:“随我来。”我微提着裙子赶忙跟在他后面,隐隐有些期待。
穿过竹林,走了大半个时辰,又穿过一个石洞后,我看到了一番异于他处的景致—一片纷繁的花海。我叫不出这些花的名字,仲长逸说,自开山始祖来到琼鸾峰,这面花海便在此处了,无人知道这些花的名字。
我置身花海,忽然有些眩晕,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花,仿佛下一瞬,便会有一浪打来,将我淹没在这一片花海里。
在我即将迷失在花海中时,忽然有一只手将我拉起,虽然隔着衣袖,我仍然能感受到从那只手传来的温暖。原来你的手并不似我想象的那般冰凉啊!我在心里暗暗地叹。
仲长逸带着我穿过了花海,向前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一处悬崖。“这是忘情崖,相传,当年师祖机缘巧合遇见了一位女子,他们……不知发生了如何的纠葛,那女子站在这里同我的师祖说了很多话,据说其中有一句‘惟愿忘情,不复相见’。她说完之后便自此崖跳下,而我的师祖自那之后也便失去踪迹了……”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复又合上嘴,静静站着。仲长逸指着远处说:“此崖以北便是皓雪境内了。”我顺势向远处望去,看到有隐约的村落,河湖,道路,这一切都向着北方星罗棋布,渐渐变小,再远处的,便看不到了。
我忽然想起在花满楼时那位客人问我的话,于是我抬头问仲长逸:“师兄,你可知,什么是男女痴缠的滋味?”仲长逸先是一愣,我猜他大概会气我不知羞,然后拂袖而去,但是,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望着远处,不看我,也不回答我的问题。
回安园用过晚膳,我想起这几个月来,我似乎只把精力放在了帮桑庾修复兄弟感情和应付与仲长逸的拉郎配上了。我答应过容成聿去弹琴,可这么久以来,我因害怕面对他而再也没有到静园寻他,这些日子和仲长逸相处后,我心绪开朗了许多,突然想见见那琴,于是,也不顾天色渐晚,我向静园走去。
院门开着,书房的门也开着,我慢慢走了进去。在书房门前,我看见了站在桌前的容成聿,桌上摆着的,正是那把琴。容成聿的手指抚在琴上,眼神温柔似水,似是正想着十分欢喜的事,嘴角隐隐上翘。
这是我不曾见过的容成聿,这样温柔,这样深情,这样……好看。
呆了片刻,我意识到自己此时做的事颇有几分登徒子的做派,是以赶忙端正了眼神,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
容成聿抬起头,眼中先是惊喜,然后很快变得平静,甚至冷淡。我慢慢走过去:“尹月曾答应王爷常来弹琴,却连句话都没有传与王爷便失了约,望王爷恕罪。”
我抬起头,观察容成聿的反应。“尹姑娘忙着同桑庾和仲长逸出游,我自然不便打搅。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无事,姑娘便请回吧,天色渐晚,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恐有损姑娘清誉。”
我向来是讲道理的人,我如此郑重道歉,他不接受也便罢了,出言讽刺却又是为哪般?王爷到底是难伺候的,非得镇日跟在身后嘘寒问暖唯唯诺诺,方能和他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