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蒙哥马利的“捷足行动”,所有人都积极投入准备工作,整个尼罗河盆地都被动员起来——除了魔术山谷。虽然埃及等城市已解除危机,但由于上级一直没交付新任务,山谷的工房只好继续生产一些用于城市防御战的道具。
蒙哥马利为第八集团军重新注入战斗意志,各部队皆展开严格训练。过去那种胡乱拼凑的“吉卜赛”军服已不复见。所有士兵都换上整齐的卡其布服装,衬衫下摆也都乖乖塞进裤子,有些部队甚至还恢复了举手礼。这些规定在各阶层都引起不小抱怨,大家把蒙哥马利描述成:“挫败时,他不屈不挠;胜利时,他令人生厌。”尽管如此,大家还是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知道秋天将是收获的季节。
马斯基林已连续忙碌好长一段时间,如今突然清闲下来,竟无所适从。闲来无事,他为蒙哥马利想了几个点子绘成草图,或在山谷中四处乱逛让自己成为惹人厌的人,有一天下午还到杰济拉岛懒洋洋地打了场高尔夫球。他甚至还一时兴起去开罗的博物馆看埃及法老图坦卡蒙的宝藏,但为防德军进城,馆方早已把贵重物品运走埋藏在沙漠中,剩下的东西引不起他什么兴趣。
从博物馆出来后,他逛了书报摊,又喝了杯咖啡才信步返回魔术山谷。那群可怜的埃及农民仍宿营在大门外,一心想见一眼住在里面的“巫师”。这群人在这里聚集了太久,已和最早来此的那群人大大不同。那些在这里待了较久的人因为向后来者夸口他们亲眼见过巫师施展神迹,很自然地赢得其他人的敬重,而敬重的程度又和他们吹嘘的故事内容成正比。渐渐地,随着这些故事的编撰和竞争,这位传说中的“山谷巫师”的法力已越来越高,几与天齐。如今,马斯基林可以完全不受打扰而直接从大门走进去,因为这些人等着要看的是神,而不是凡人。
不过,他倒有点怀念过去引人注目的日子。
无事可做的日子终于在九月十六日结束。这天早上,一名传令兵传来巴卡司的指示,要他待命不要离开。中午,巴卡司和艾尔顿开了一辆雪佛兰公务车过来接他。“去哪里?”马斯基林上车后问。
“去开会。”巴卡司回答。
这辆车未如马斯基林预料地开往城里,而是往西经过金字塔,经过堆满受损车壳的坦克维修厂,经过蒙哥马利的训练基地、火炮阵地和部队野战营地,经过脏乱的村庄,然后驶入沙漠。
自从上次和希尔在沙漠脱险后,这是马斯基林首度重回沙漠,而那段恐惧的记忆已让他此刻浑身冷汗。途中,他们绝口不提和会议有关的事,只随兴聊一些最近有关蒙哥马利的笑话和流传在谢菲尔德饭店的小道消息。根据谣传,盟军将在北非登陆,像用钳子夹鸡蛋似的对隆美尔进行夹击。
伯格阿拉伯车站西北方三英里、靠近地中海岸的这块贫瘠沙漠,已被第八集团军变成一座呈不规则状向四方伸展的机动指挥中心。在外围的坦克和重炮防护下,从八月下旬开始就有数以百计的吉普车、卡车、公务车在此集结,人们拉了数英里长的电线和电话线,在沙丘间搭建起各式各样的帐篷。
于是,在不毛的沙漠旷野中就这样诞生了一座军事城市。马斯基林抵达此地时,看见的是一支充满自信、正以各式机械装备忙着进行战备的部队。骑着摩托车的传令兵在营地穿梭,引擎咆哮着扬起阵阵烟尘。各部门的军官们提着公文包匆匆走过。附近的跑道上,沙漠空军的战机按固定的时间间隔升空巡逻,并配合深入敌方防线的“远程沙漠部队”执行侦察任务。
此地的安全防护也极端严密。巴卡司一连经过三个检查站,出示了三次证件,才被允许停车。一名武装卫兵带领他们走向一座大帐篷,交由帐篷入口处的另一名卫兵。重重防护让马斯基林起了好奇心。很明显,附近一定有大人物。是谁呢?他忍不住偷偷猜想。
杜德利·克拉克早他们一步到达,看到他们走进来,便热情地问候。寒暄过后,他们坐了下来,聊天等待。帐篷中比他们早来的军官有十几位,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中,又有四名军官陆续赶来。这将近二十名军官便在篷内享用咖啡与茶点。
好一会儿才有一名宪兵走进帐篷,喊口令要众人立正。
众人立刻起身。这时,从掀起的帐篷门透进的强光中,出现了蒙哥马利将军的身影,跟在他身后的是参谋长弗朗西斯·德·甘冈将军。
“请坐。”
所有人都坐下,帐篷内顿时鸦雀无声。
蒙哥马利摘下头上的黑色贝雷帽,和德·甘冈交谈了几句,然后才转过来面对众人。在他身后挂着一张极大的军事地图,图上呈现出两军隔着阿拉曼战线对峙的情况。“先生们,请看这里,”他以爽朗的声音说,“前线已向这片空旷沙漠延伸四十英里,北边是海,南边则是盖塔拉洼地。战线上没有任何可绕行的通道,因此隆美尔必定认为我们会直接向他的牙齿扑去,并作好一切准备等着我们。可能有人不相信,但我敢说,整场沙漠战争的局势将在这里完全改观。现在,我要求你们做的是一个艰难的任务,这个任务是不可能达成的,但无论如何一定要做到。”他停了一下,蓝灰色的眼珠转向马斯基林。“我希望你带来了魔杖,现在我们需要用到它了。”
说完,蒙哥马利把会议交由参谋长主持。德·甘冈直截了当地将最机密的攻击计划摊在众人面前。十月二十三日满月那天,第八集团军的坦克将从战线北边越过敌人雷区,向南切断非洲坦克军团的补给线。由于铁路和沙漠中唯一一条状况良好的道路都经由北方的海岸线,因此德军势必把防御重点放在那里。不过,只要运用一点想象力、计谋和运气,或许就能在战术上出奇制胜,而这正是这些人被召集至此的原因。蒙哥马利将军希望能骗过隆美尔的情报人员,让他们以为第八集团军主力要攻击阿拉曼战线的南段,北边的军事活动只是分散他们注意的幌子。如果这个计策成功,隆美尔在无法确定蒙哥马利的主力要攻击哪一边时,势必不敢妄动,而这可为英军的坦克部队争取到极宝贵的时间以通过敌人的雷区。就算欺敌战术无法成功,蒙哥马利希望至少也能让敌人搞不清楚攻击发动的日期和英军部队的规模。
德·甘冈总结道:“那么,大致任务内容是:你们必须在空旷地上隐藏起十五万人、千门大炮和千辆坦克。德国人会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聆听每个声音,计算每道车痕,外加有该死的中东佬会仅仅为得到一个茶包就把情报卖给敌人,但你们仍必须让他们对整件事一无所知。当然,这个要求谁也无法做到,但你们最好还是想出办法完成。”他停下来,让大家领会一下,然后询问众人有没有问题。
八只手顿时举了起来。德·甘冈让他们依次发问。马斯基林的思绪已深入问题的核心。简单地说,蒙哥马利想要的是史上最老套的戏法——把一整支全副武装的军队藏在摊开的手掌上,而让敌人相信是在另外一只手上。将军说得没错,在无法使用集体催眠术的情况下,这不可能实现。
他们该怎么做呢?
会议结束后,马斯基林、巴卡司和艾尔顿四处逛逛。他们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座高大的白色沙丘上,前方约一千米处便是波涛起伏的地中海。他们在沙丘上坐下,掏出香烟。“这任务真难啊。”巴卡司说。
“的确。”马斯基林回答,心中暗暗纳闷蒙哥马利将军为何不要求更不合理的事,例如把红海分开或召唤瘟疫降临敌营之类。他感觉自己的胃正在翻腾,但这次他知道并不是因为担心失败,而完全是机会带来的兴奋。终于,它来了,那个他所希望的最终幻术!那个无比重要、将会改变整个战争结果的魔术。这个魔术的规模如此庞大,胜过以往曾使用在战场上的所有魔术。这个魔术又如此困难,远超他祖父和父亲一生表演过的任何魔术。终于,他被上级征召来实践早在三年前就设定好要做的事——在战场上表演一场历史上最伟大的魔术。
他看着浪花一阵阵涌上沙滩,又匆匆退回海洋。战场上的贾斯帕·马斯基林,战场上的魔术师马斯基林,他的能力将关系到多少条性命啊!如果他完美呈现这个戏法,就能让那传奇的隆美尔留住底牌——更明白地说,是让他在无法确定英军动态前按兵不动,时间长得足以让数量庞大的英国坦克部队平安通过雷区。但是,如果这个戏法失败,万一他无法办到,就会有数以千计勇敢的英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印度士兵困在德军的雷区中,被非洲坦克军团的机枪大炮撕碎。
多年舞台生涯的磨炼才让他得以走到这最重要的一刻,而他将倾注毕生所学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这是不可能实现的。”蒙哥马利这么说。“谁也无法做到。”德·甘冈说。然而,马斯基林却深深吸了一口海边的空气,露出他最明朗、最灿烂的笑容。“变!”他低声对微风说。
上级拨给这几位伪装专家的临时工作地点是阿拉曼车站的三等候车室。艾尔顿已动身去战线北区勘察,记录可以融入伪装计划的种种自然界景物,克拉克、巴卡司和马斯基林则开始讨论该如何执行这个任务。
每个人看待这问题的角度都不同。克拉克先理性思考:“我们的目标是让敌人相信我们将会攻击他们的防线南段,为此,我们必须把北方的部队、武器和补给线全隐藏起来,同时在南边制造出大军集结调动的假象。就算行不通,至少也能让他们困惑一时,非得等到真正攻击发起时才能明白我们的动态。敌人会通过侦察机、拦截无线电通讯、买通的眼线想尽办法搜集情报。他们会特别注意沙漠中出现的部队活动迹象,会盯着我们的部队集结,并把重点放在水的运补上。他们很清楚,只要淡水不足,我们就无法前进太远。”他停了一下,叹口气说,“我只能说,这还真难呀。”他接着又说:“我们必须把上述问题加以考虑,也许一次只研究一个,然后再整合拟出统一的行动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