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桂姨奶奶这性情儿和奶奶像了那么一点半点,该忍地忍了个十足,——却怕又和奶奶一样,不想忍的半点不肯让—便是这样也罢了,就怕心性儿不正……”
齐粟娘长叹一声,“既是忍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终于熬成了正经主子,怎么又会不去争——到底连大当家一直以来还是最宠她……”
小连在府衙门前等着,赶上前来侍候齐粟娘下了车,打千儿笑道:“爷叫小的在这儿等着,好生看看奶奶,奶奶好?”
饶是齐粟娘满心忧愁,也不禁笑了出来,“你叫爷放心,半根寒毛儿未掉,我好着呢。”
小连嘻嘻笑着,又道:“爷说,对不住奶奶,开先没想着士子们会去梗子街上闹。让奶奶受了惊,爷说,给奶奶赔罪了,让奶奶饶了这回。”
衙门前的衙役们忍不住都笑了出来,齐粟娘红了脸,“你只让爷自己小心着,别累着,也别叫人伤着了。”
小连瞟了一眼马车后破烂的官轿,应了一声,“爷还让小的和奶奶说,这几日扬州城乱得很,还是别出门地好。大老远回来了,好生在家歇息两天,竹竹花、写写字都好。爷晚上回来陪奶奶说话儿。”
齐粟娘听到竹花写字,脸上又是一红,“你和爷说,我知道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漕连府里的桂姨奶奶(下)
衙后宅里,荷塘里已是开了半塘粉荷。
“奶奶,奴婢打听着了。”比儿匆匆走进后花园子,来到荷塘边的小凉亭上,低声对齐粟娘道:“打从连大当家上京,莲姨奶奶时常和汪、郑、刘那几府里走动,都是和这些奶妈们叉麻雀牌耍钱。”
齐粟娘吃了一惊,“她那样小心的人怎么会在这时节——”猛然又顿住。齐粟娘慢慢把手中的竹活儿放进小篓里,上面刚绣了“言”字偏傍的前两划,她叹了口气,想着莲香平日里的喜好,“她——她赌性儿好似不小——”
“正是这话。奶奶,奴婢打听着,海静原是弱病发了,若是盯着延医看病也出不了大事儿。偏偏莲姨奶奶带着蕊儿去郑府里耍玩,叉了三天两夜的麻雀牌,这边府里竟没个作主的人。到了第三天夜里,还是桂姨奶奶瞧着不行,大胆儿作主去外头请了大夫进门。否则难说是什么结果。”比儿顿了顿,“大当家一回来,就把莲姨奶奶和蕊儿关在了院子里,侍候的人全赶了出来,这一二月只送些饭食进去。”
齐粟娘半晌没有说话,过得良久,看着荷塘里应时的粉莲,“你说,桂姐儿……”
比儿慢慢道:“不论桂姐儿心里怎么盘算,她可是半点没做错。连府里大爷二爷都不在,天瑞堂大夫全是男人。若是没有当家奶奶作主,一个偏房去外头请男人进府里,自然不合规矩。她等了三天,还算是越俎代庖,便是她半声不吭,连大爷也怪不到她头上,海静原本就是莲姨儿子。”
“她怎的不让去郑府里请莲香回来……”
“说是去请了,竟是没得到半点回信……半叶亲眼看着她差的人……半叶可是连大当家的旧人,没得替桂姨奶奶遮掩的道理……”
“半叶没跟着去?桂姐儿那样好玩,也没跟着去?”齐粟娘惑道:“反是蕊儿跟着去了?平日里除了乳娘,海静可是蕊儿管照得最多……”
“半叶是正巧受了些寒,所以没去。蕊儿一向听莲姨奶奶地话,莲姨奶奶带她出去不奇怪。倒是桂姐儿——”比儿寻思着道:“奴婢觉着,她抬了偏房,行事就谨慎多了。家里男人不在,莲姨奶奶三天两头的出门,原就不是好事儿。好在还只是耍钱,要弄出别的事儿来……”
齐粟娘长叹了一声。伸手拨弄小凉亭石几上花瓶里地几支盛开莲花。“好不容易要立正室。全城都发贴子了。如今却是白欢喜一场……”
比儿苦笑道:“奴婢原看着莲姨奶奶立正室。就已经觉得不妥当。她必也是欢喜极了。才忘了形。到底年岁小了些。不够稳。比不得桂姐儿沉得住气。”
“如今还是偏房。面子丢了事小。儿子丢了才是事大……”
“奶奶说得是。现在已是两位姨奶奶两头大。一个是救了幼主有功地得宠偏房。一个是遭了贬地无子妾室。谁高谁低是一眼分明。那个奴才会没有眼色儿?听说连大爷这两日虽是让莲姨奶奶和蕊儿院子里地媳妇丫头回去侍候了。还是没准让她们出院子。每天只在桂姐儿房里歇宿。看海静。新抬进来地几个侍妾每日里都是到桂姐儿面前侍候。内事儿也全是她拿主意……奴婢当真是佩服得紧……”
“一朝出了错。便把往日里地好全抹去了……莲香往日里何尝不疼海静……”齐粟娘怅然道:“却也怪不得连大当家……”
“奶奶明白就好。奴婢还担心奶奶要去说情儿。这事可说不得。为人妻室地。不过是生儿育女。管理内事。连大当家便不是只有海静一个儿子。莲姨奶奶是海静地娘。也没得三天两夜耍玩。不回来看地道理。倒让连大当家觉着。她没把海静当亲儿子看待。哪里还肯放心……”
齐粟娘苦笑道:“你放心,便是我要说情儿也要能进连府里才行。
如今,为着莲香得罪了连大当家。莲香被关着,那府里女眷也不会下贴子来,我越不方便去那府里了,哪里还能求情……”
比儿摇头道,“奶奶说的是平常,如今连大当家在扬州,绝不能得罪了咱们爷,自然也不能得罪了奶奶……”
说话间,枝儿走了进来,持着手上的红贴儿,“奶奶,连府里桂姨奶奶下贴子来了。”
齐粟娘和比儿对视了一眼,比儿叹了口气,“这位桂姨奶奶当真明白得很。”
齐粟娘坐着修补好的蓝昵官轿儿,在连府轿房里下了轿,方走到二门,桂姐儿便领着董冠儿、秦萼儿等侍妾,还有一堆儿媳妇丫头们接住,恭敬请安问好,“妾身给夫人请安。这些日子,妾身一直盼着夫人来,又想着城里不安定,又出事儿。到今日才敢去下贴子。”
齐粟娘伸手拉住她,笑道:“我也是一直想来看看,却怕不方便……”
桂姐儿殷勤扶着齐粟娘过了飞桥,“夫人来我们府里,何时会有不方便?妾身什么样的性子夫人还不知道?最是爱玩爱闹,就怕夫人不过府,妾身寻不到借口热闹。再者,夫人和二爷也旬月没见着了,正盼着
呢。”
齐粟娘看着桂姐儿一路领着向正房而去,惑道:“……不去你院子里……”
“二爷在正房里坐着呢……爷也是……”
比儿微微一笑,“姨奶奶,既是爷们都在,便也没得去正房的道理,还是去姨奶奶院子里地好。想是新糊的承顶也好了,姨奶奶,奴婢说得可是?”
桂姐儿咯咯笑道:“比儿姑娘说得是,竟是我糊涂了。来人,去正房里知会一声,府台夫人来了。”
媳妇们高高挑开了湘帘,让着齐粟娘进了桂姐儿院子,竟是一色儿红木镶银的簇新家私,又富贵又喜庆,满堂里古玩字画和摆设俱是顶尖儿的货色。
齐粟娘暗叹口气,在罗汉床榻上坐下,方问了一句,“怎地没见着枝影姨奶奶……”便听得一阵脚步声响,外头媳妇丫头们道,“爷来了,二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