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了这一大通感慨,文廷式似乎是痛快了。以目扫视面前的“三个少年”,亲切的问道:“尔等,可愿举报吾否?”
“哈哈哈哈”塔尔玛、文锐、文钧都狂笑起来。
“举报你?”塔尔玛捂着肚子笑道:“就凭你这几句话?看来你也知道你这话说的大逆不道啊。”
而文锐却努力克制自己,收住了笑,正色对文廷式道:“先生哪里话来,先生所言,句句属实,学生感激领受,可惜现在时局未到先生之道展露之时,只好委屈先生隐于府上,我兄弟若有不慎以至于先生有误,莫说天道民心不允,就是家伯,也必亲裁我等。”
“就算昂邦阿玛不打死我们,也会把我们交给阿玛,让阿玛打死我们。先生,你就别逗我们了,这一点都不好笑。”文钧也认真的回答。
塔尔玛没再说什么,改大笑为微笑,眼中嘴笑满是嘲讽,那眼神,自己体会吧。
“哈哈哈哈”文廷式见如此场面,倒也是个痛快,索性大笑,笑罢又道:“好,感谢老天,今天总算让我文廷式痛痛快快的说了几句真话。也谢谢几位兄弟。”说罢,深揖一礼。
礼罢,本欲下课,岂料塔尔玛表示有话要问。
塔尔玛的问题是,既然那个什么倭奴国搞维新那么厉害,那么他们倒底办起来了多少企业,又实打实的投入了多少资金呢?而我黛青这几年大搞洋务,又兴建了多少企业,投入了多少资金?
听到此问,文廷式略微愣了片刻,或者是惊喜塔尔玛刚才确实是认真听了,而且也确实关注到了重点。便很开心的回答道:“问得好,问到点子上了。不过我先告诉你我黛青的情况。兴办洋务,历年总共也只兴办了五十个企业,总投资大概五千余万两银子。其中一半都是是军事工业。每个企业的投资不及百万两”
“看起来这也不错啊,挺多的嘛。”塔尔玛觉得,这数字够大的了。
“可是,你们知道,倭奴这些年来兴办了多少企业,又投入了多少资金吗?”文廷式把问题抛了出来。
这次,轮到文钧回答了,年仅十岁的文钧记忆却非常好,朗朗答到:“倭奴自明治维新以来,总共建成了五千多个公司,总投资资本达到三亿倭元,每个公司的投资差不多高达一千万倭元,相当于黛青的银两七百万两。”
塔尔玛听到这个数字对比,顿时一惊,万没有想到差距居然如此之大。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似乎是中了文廷式的圈套。
本来,大家只是闲聊一下羊州名字的来历,结果就绕到了神话传说是否可信的话题上,又从这个话题绕到了传统文化是对是错的问题上。然后,为了这个问题,听文廷式和两个小文同学讲了这么一大篇。还差点搞出又一个金圣叹大案。
所谓“金圣叹案”乃是黛青入主中土之初,有位南土名士叫金圣叹的,因为赏识自己文采的黛青世祖顺理帝驾崩,故而约同几位读书人一起去孔庙哭。结果触犯了黛青的禁令——禁止士人无故聚集议论时政,被直接砍了头。文廷式把自己比作金圣叹,难道是想要学他砍头?
可是,文廷式又有什么必要非得跟讲这些呢?就为了试探自己敢不敢举报他,好让他也被砍头?现在虽然不是顺理帝驾崩后,四大辅臣执政的黑暗时期,自己就算真的为这几句“疯言疯语”去举报,也不会有当年金圣叹那样的结果。最多不过就是各级衙门经手的包括自己在内,从文家榨几两银子罢了。自己差钱吗?会干这种缺德事儿得罪一圈的不相干的人?完全没必要嘛。
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就是为了说服自己,不想让自己相信“五仙、五羊”的故事吗?这又有什么打紧呢?可是现在听他所讲的,话里话外尽都是东邻的倭奴国如何变法图强,而黛青帝国仍然没有彻底的变革。
其实,文廷式所说的确系实情。黛青帝国目前正处在一个非常危险又非常尴尬的状态,表面看起来一切都还算太平,起码不像咸丰年间那样到刀兵连连,洋人也大多签订了条约,不怎么生事端。但实际上,一切问题都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只是被暂时搁置起来而已,不仅危机四伏,随时都可能会有问题爆发,更重要的是,时代已经变了。
如果是以往的年代,黛青自从咸富、共治年间,平定了太平光明和绺子军两场大乱,安定了这些年,所谓休养生息,国力民力应该都会重新恢复起来。这也是以中土为核心的王朝的传统模式。一般每二三百年,都会出现一次大的乱世,然后渐稳定治世。
但现在不行了,一个最大的变化就是,国门已经被洋人打开了。
黛青想像以往的那些中土王朝一样,平定动乱之后,通过休养生息的办法,通过百姓的自然恢复,重新使国力再达到从前的地位,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以往那些中土王朝,都是关起门来自我发展。而现在,大量的条约已经将黛青与整个世界捆绑在了一起。这个时代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强大,自然就有人想要。整个世界都在高速发展,本来就落后于列强的黛青如果不全力以赴的追上,那么等不到黛青恢复过来,就又被列强甩出去几条街了。现在,东邻原本落后于黛青的倭奴已经在奋力发展,那么恐怕等不到列强来找黛青的麻烦,一旦倭奴完成了发展实力足以碾压黛青的时候,倭奴这个曾经与中土、南土历代友好的邻邦,会首先来吃黛青的肉吃。
这可不是“怪力乱神”,这分明是“忧国忧民”啊。
可是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孚王府的规矩就是不问政事,自己好不容易爬到了“二主子”的地位,可不想再摔下去。如果自己是个男子,或许还会有点兴趣,可关键在于,自己就是一个小姑娘。
这个文廷式,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呢?
当然,这些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小子不仅能说话,而且长得确实挺帅。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明明对于这些国家大事无全兴趣,但是塔尔玛还是聚精会神的听了大半个时辰。
甚至回到孚园之后,塔尔玛还在思考这些她平时完全不关注的奇怪话题。她觉得这里有很多问题,可是她又无法将这些问题整理好提出来。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她想找人交流一下,可是又不知道找谁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