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近日所遭遇的一切让洛元秋心绪纷乱难平,今日与师妹们重逢更让她猝不及防。故人所至,也唤醒了她对往事的回忆,晚上打坐静心完后入睡,她罕有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天色晦暗,似将倾覆。关山如铁,被大雪覆盖。黑与白冰冷地流淌在天地之间,在呼啸的北风中凝成坚不可摧的囚牢,沉默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铜铃轻摇,回荡在山谷中,空灵缥缈。是除了风声以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鹰隼沿着山脊飞来,它的眼中倒映出这支庞大的送葬队伍,目送着他们在风雪中越走越远。
风雪中洛元秋挥鞭驱赶马儿前行,灵幡飞飞扬扬,几乎与雪融为一体。入山之前那盛大隆重的葬礼几乎让人忘了死亡所带来的恐惧,但随着深入山谷,天寒路远,不少人跟不上队伍,只能无奈地折返。
饶是如此,剩下的人也不少。形形色色的脸从她眼前掠过,明明各有所异,最后却在她脑海中汇聚成同一张模糊的面孔。
极尽哀荣的仪式过后,就只剩下这条漫长艰难的路途。寒冷将一切情绪都封在躯壳内,连同无处宣泄的悲伤一起。沿途偶然得见冻硬的动物尸体,仿佛一个隐喻般,无声地诉说从生到死的距离,远非是这一路跋涉所带来孤独可比。
她抬头望去,阴山的轮廓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形似野兽的利齿,与灰暗的天穹紧连着。传言那座最高的山峰上终日燃着大火,火焰像是青草一般的颜色,远远望去,仿佛一片新生的草原。如果靠得太近,那些火能在瞬间把人烧成灰烬。但若用这青色火焰来锻造武器,一定是当世罕有的神兵。
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她手指紧握马缰,心中如是想。或许有人将一些东西隐藏在那些近乎于传说的故事里,等待着它们现世的一日。
因风雪太盛,队伍便在一处避风处歇息。帐篷扎好之后,中央的地上升起篝火,许多人围绕篝火坐着,或是静默哀悼,或是轻声啜泣。
到了半夜人都散去,一个祭司打扮的女人从帐中走出,双目泛红,额前悬着一抹弯月形的金饰。她捧了叠厚厚的纸张,跪坐在篝火边,一张张慢慢烧着。
火光霎时明亮起来,映出夜中漫天飞舞的雪花。洛元秋走近,坐在她身旁,那女人正喃喃念咒,见是她来,分了她一叠纸道:“来的正好,帮我一起把这些都烧了。”
洛元秋依言照办,纸张上都是她看不懂的字迹,被火苗吞噬便化作明明灭灭的一团。快烧完时,从剩余的几张纸中掉出一朵干花,依稀可见艳丽的花色。女人捡起放在手心,对着火光出神地看了半晌,道:“你看,人像不像这花,花开花谢,无论怎样,最后都要凋零。如何会永存于世?”
她把花随手丢在火里,起身道:“走,明日就要下葬了,再去看他一眼。”
火把照亮脚下的路,与这无边的寒夜相比,只不过是渺小的星点,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纷扬的雪花从眼前飞过,洛元秋张开手去捉,它却从她冰冷的指缝间滑走。揭开帐篷,一具木棺被放在里面,不易察觉地颤动起来。
“人人都说爷爷是个智者,拥有无以伦比的智慧。但像他这样的人,还是会害怕死。”女人将火把插在地上,手缓缓拂过棺盖上繁复的雕花,“刚才你烧掉的那些纸上是他曾写下的返魂经,不知道他写的时候,看着那朵花,是否有想过今天。”
她口中呵出的雾气转瞬即逝,两人沉默地站了片刻,木棺剧烈地颤抖起来。女人脸上悲怒交加,按住棺盖,猛然将它掀开。
在棺木之中躺着一位老者,他身着华贵的服饰,四肢与脖颈被人用铁链紧紧定在木棺里,嘴上带着驯兽时常用的铁器。即便如此,也能从他喉咙中听到隐约的咯咯声。他的手脚不断挣扎,试图摆脱禁锢,但胸膛却不见丝毫起伏。一股奇怪的气味从他身上蔓延开来,像是从鲜血中盛开的花,芳香中掺杂着血腥气,透过冰冷的雪意,毫无阻隔地扑来。
“他也走到了这步,成了一具……活尸。”
女人的手覆盖在那苍老灰暗的脸上,仿佛想为他合上眼睛。但那双只剩眼白的眼睛始终睁着,无论无何都无法闭上。
她低声道:“所谓的长生不死,竟是这么一种妖异古怪的存在,这东西真该让他们看一看……”
洛元秋静静站在火把边,她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如深浓的夜色。片刻后女人说道:“请过来,刺金师。劳烦你了结他,给他一个痛快……”
“杀了他。”
一时间帐外风声凄厉,如鬼哭神嚎,火光无故一抖,帐篷中影影憧憧。洛元秋指尖凝起一片青光,缓缓走向木棺。
女人起身退开,掀开帘子走到帐外。洛元秋居高临下俯视着棺中的人,她不认得这张脸,或许她曾见过,但也已经忘了。她伸出手,青光流转,不过刹那之间,却映出了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容。
那是一个少女,眉眼皆为冰霜覆盖,被大丛的花枝环绕着。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灰袍,双手交握平放在腹部,胸前挂着一个深红色的平安符袋。
洛元秋呼吸急促起来,心剧烈地跳动着,似乎要跃出胸膛。手腕一偏,斜斜刺进她的肩头。
少女倏然睁开眼睛,双目泛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洛元秋的心被没来由地被一股恐惧攥紧,看着这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容,她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几步
棺中的人,赫然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