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锷一愕:杜大人?难道这人当真就是方柠的父亲杜仲?原来今日是他主考!他心里一转念,忽然明白:洛阳王看来折辱城南姓之人也甚。他们已期今日必胜,却奏请搬出杜仲来主考,分明是有意折磨这个对手了。一时,只见又有车骑到来,却是户、兵二部的侍郎到了。这两人也该是仆射堂门下,仆射堂与城南姓所依附的东宫本为水火之势。彼此相见,自有一大套官面文章在,但面和心不和之态在有心之人看来,也自是洞若观火。
小计忽指了指那主考棚对面的一个卷棚,啊了一声,诧声道:“锷哥你看!”
韩锷抬眼看去,却见那棚中陈设大是华贵,虽只一个小小卷棚,居然也有侍者铺上锦罽茵褥。座中尚空,却有一人正缓缓拾阶而上,那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生得端的富贵,一望就知从小生长于富贵之乡的。余小计已低声道:“洛阳王。”
韩锷一愣:他就是洛阳王?他对这三个字可是闻名已久了,不由认真向他打量去。却见那人气度颇佳,倒看不出有什么骄漫之气,语笑温煦,只此一点,就已难能。——他即到了,那区总管与利大夫可也来了?他扫目一视,却见区迅却正在棚下人群中,却只不见利大夫。
他把眼睛一扫,却见洛阳王与杜仲遥遥地在棚中彼此拱了拱手,两人的笑意都颇温和,但韩锷一眼望去,只觉心中大起冰凉之感。他情知,洛阳王与城南姓之争就是仆射堂与东宫太子之争延伸入洛阳的余波,但其险恶处较之长安城内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等宦途恶斗,韩锷不愿多想,也很难说清谁对谁错。但,两方首脑人物如此遥遥对峙,同入入安,只怕大是非同一般了。
旗竿下的众人想来也多顾忌朝廷体例,虽有闲话,但声音甚小。韩锷暗地里一蹙眉头:洛阳王一派人物已如此乍眼地坐在这里,想来卜源是亲自督阵之意了。但杜仲身为主考,不能偏倚,要坐于主考棚中,却不知他杜府城南姓之事,今日却又是谁来主局?
韩锷猛地一抬眼,低低地在心里道:方柠,会是她?会是她吗?
——那日他与余姑姑一见之后,余姑姑果然神通广大,居然就找到了他的住处。她一个瞎子怎么找到的韩锷到现在也没想通,不过她人没露面,只留了一封书简。简上说,今日城南姓推出的,欲与洛阳王门下一争这比武鳌头的却是关东之地与她家极有渊源的“断纹”武鹫。武鹫江湖中人称“断纹”,实是为他左掌掌心掌纹特异,没有杂纹,只有一道横纹粗短,却在中间斩截而断。他生此异象却不为别的,只从小苦修“般若金刚手”所致。在关东武林中,他的声名也算一时无两。
可今日之局,高手云集,何况洛阳王亲身到此,那方柠果能如愿吗?
却见午时已届,那面主考卷棚中杜仲已然站起,走到棚前,捧旨开读罢,就细讲比试条例。
今日之事,不可谓不隆重了。紫宸高手,城南姓与洛阳王,仆射堂与东宫的代表皆至,只是接下来,不知到底会是何等的龙争虎搏?小计见韩锷没有细听,还在沉思,一时待他沉思已罢,便开口对他道:“锷哥,他们说今日为擂台之局,连胜三场者暂歇三场,由旁人暂时上场,最后胜者相互对搏,直到无挑战者止,最后技高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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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锷默然无语。余小计似乎也看出些门道来了。他静静地盯着那下面的旧校场,这时才感觉,那个他以为好玩热闹的比武之局只怕深里处正隐藏着不知多少凶险呢!而这校场竞技,只不过洛阳城中一场新的争斗的开场罢了。接下来,无论谁掌领洛阳城九门之责,剩下的一家只怕稍一不慎,就会惨陷灭门之祸。这惨祸甚或会伸延到长安城里来,甚至伸延直至整个天下。
只听一声“开比!”然后杜仲退后,主场司仪在场中道:“哪位壮士愿先上场?”
四周静了静,然后才有一个壮汉一跃而上:“我来献丑好了。”
韩锷一直冷眼打量着校场四周。他想找出方柠在哪儿,他几乎可以确定她已经来了,但她在哪儿呢?校场四周人影幢幢,却几乎没见到有女孩儿的服色。似这般昭告天下的比武较技,江湖中虽不乏女流高手,只怕大半倒不会前来的吧?
场中先下场的多半是不图蟾宫折桂,却想凭着三招两式在天下高手面前小小露个脸儿、扬名立万之人。他们的修为虽也可观,但毕竟离真正的高手还有差距,所以韩锷也就没有细看。但他们的搏击也最热闹好看,所以四周之人倒也不乏兴致。刁斗上的余小计就看得意兴扬扬。这样的拳来脚往,简明直接,他也算从小眼见过不少修习过技击之术的高手,所以多半倒看得懂。因为懂得,所以更觉亲切,不时请韩锷品评品评下到底哪个会输,哪个会羸。韩锷偶尔盯上一眼,报出那相争之人多半下面会出什么招法,所猜往往中的,所料输羸也大致不差。偶有料错,小计就拍掌低声而笑,对那人格外关注起来。
如此这般,场上鹰飞鱼跃,也好过了有一小个时辰,洛阳王府卷棚里的洛阳王想来眼界极高,这时只觉厌倦,远远的只见他打了个哈欠。韩锷一直对东西两棚格外注目,虽离得远,也耸耳听去,只隐隐听得洛阳王道:“这么比下去,却要比到什么时候?”
韩锷心中一厌,原来那洛阳王看似尊才爱士,却如此淡视天下技击之士。当真眼里只有高手,没有凡夫俗子了。他的心里不觉对那洛阳王生出一点鄙薄之意。
只见那站于棚边的区迅便露齿一笑,低声道了句:“是时候了。”说着手一挥,却见他身边早有一人离众而出,正好赶在一场之罢。他一跃上场,报了个名,冷声道:“难道耸动天下的龙华会前来赴会的尽是这等角色?张某虽不敢有夺魁之心,但与真正好手们清清道,省一省时候吧。”
他口气甚为托大,众人向他立处望去,只见他瓦青的一张脸,身材甚是魁伟,一双大手大脚,站在那里不丁不八,极有气势。因他说得狂傲,场中那先一场的胜者不由面皮就变了些颜色。底下已有人轻“呀”道:“啊,‘五道神’张采富也来了。这厮却不是好相与。”场上司仪一只手掌已划空而下。韩锷听得那人报出的字号,不由也把眼向场中略为关注地看去。只见那先一场的胜者使的是祁门海洪拳,他已连胜两场,出手虎虎带风,端的是个名武师。
只见他一招“双抱耳”迅如霹雳,左右交征,直向张采富双颊边夹击而去。张采富却似乎打定主意要清场立威,与洛阳王府这一派的人马扫清所有庸手纠缠,双肘一提,耳边一竖,以一双臂硬挡硬接地挡住了那人击来的双手。韩锷脸色一变,低喝了声:“好狠毒的招数。”
他一语未落,只听场中一声惨叫,却是那先前胜者双臂硬击张采富双肘之下,如中铁石,他用的力过大,反击之力也大,竟至臂骨尽裂。场下已有人惊呼道:“铁布衫,居然还有人能把铁布衫练到这等后发制人之境!”
刁斗上的韩锷也面色一紧,情知今日之争到此才算开局!那臂断之人耐不住这剜心之痛,面色惨白,几乎已昏了过去。自有他的友好扶他下场。场下一时有人见那张采富自持技高,出手太毒,早已不忿,当即便有人跃上场来。那张采富的铁布衫却非一般“横练”之术可比,不只御敌,兼可谋功,以硬触硬,借力发劲。那重新跃上之人与他斗了几招,得空一脚踢在他的胯骨之上,却听得轻轻“咯”的一声,那人腿骨竟然又已被震断。
场内之人一时倒有大半恼那张采富过于狂傲,接连有人跃上,但不是伤臂,就是伤足。张采富这一路功夫竟是遇强挫强,发力越大,受损越大。余小计在刁斗上看得也颜面变色,只是连连咋舌,口里直问道:“锷哥,就没人胜得了他吗?”
因接连有人挫败,且都身受重伤,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刚才张采富已连胜不只三场,但他分明余力未竟,加上那边洛阳王的人也有所示意,司仪竟似忘了令他下场暂歇。那张采富也象全不在意,洛阳王府的卷棚里的人这时似乎才人人都上心起来,他们分明料到接下来必有恶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