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豆个不高腿不长,跑得却快,来去有如一道风,一路上边跑边拧着眉头,想着自己惹人厌的阿弟要没了,少了添堵,有些高兴,再想想,又开始害怕起来,脚上反加快了几分。
她年小,又怕,学话就学得有些不清不楚,找到赤脚医师江为禾,直嚷自己阿娘肚子痛,阿弟要没了。
江为禾吓了一大跳,忙去取医箱,他是承他爹江白术的手艺,江白术医术不过平平,传到他这更是稀疏。江白术是个有心人,想着施二早去,施老娘妇道人家拉扯着一根独苗成人,好不容易娶妻生子,独条藤上只开了三朵花,就盼着陈氏这一胎结个瓜出来,若是出事,施家知如何心痛。
施二生前和他有几分交情,为人也大方,还曾助过他家银钱,如今身去,哪忍他断了香火。因此江白术替了儿子,自己亲自去了施家一趟。
阿豆领着江白术进了院门,江白术看施老娘阿萁祖孙坐那,心下就有些奇怪。施老娘从椅子上起身,抹去脸上的那点悲凉,招呼道:“有劳老哥哥走这一遭。”
江白术便问:“弟妇,你家儿媳眼下如何?”
阿萁抢着道:“伯爷,我阿娘先前说腹中痛,正歇在床上,问她答没甚事,面色看着也红润。但我阿娘有身子,嬢嬢不放心,只好劳烦伯爷费心劳力。”
江白术先松口气,道:“应当的,应当的。”听她口齿清楚,说话伶俐,微笑,“弟妇,你家孙女儿生得跟她爷爷仿佛。”
“呸。”施老娘啐一口,“她一个小娘子,生得跟她瓜蒌似得爷爷,那还了得?怕要老养我跟前。”
阿萁笑着扶她胳膊:“不用嬢嬢养我,我养嬢嬢。”
施老娘翻翻白眼,横她一眼,放低声:“别当你卖乖,我便不晓你成日在江家做什么,学了一肚子学问便长了本事。”
阿萁一愣,吐了吐舌头,又悄悄瞄一眼施老娘。
施老娘不耐道:“左右眼下农闲,白学白不学,白得的好,拣来便是自家碗里的。”
祖孙三人领了江白术到施进那屋,施老娘在门口住了脚,与江白术道:“老哥哥费心,我去倒碗茶来,只家里没个好茶,老哥哥莫嫌。”
阿萁料想陈氏没有大碍,施进阿叶俱在屋里,脚步一顿,便想跟在施老娘身后。施老娘瞪她,将她一推:“看你娘去,跟我屁股后面做甚?别个要说我拦你做不孝女。”
“嬢嬢。”
“去。”施老娘拉着脸,愣是不许阿萁跟在后头。
阿萁看施老娘确有几分怒意,只得无奈回去,屋小人多,不好挨挤,便掂脚站在门口张望。
江白术细问了陈氏几句,事关腹中胎儿康健,陈氏不敢大意,细声细气一一都答了,江白术又叫伸手把了把脉,道:“你夫妻二人放心,脉相平稳强健,好生将养便是,药也不必吃。要是实在悬心,就在床上多歇几日。”
施进总算放下心,陈氏也舒展了眉头。阿叶长长出口气,想着好在娘亲没事,要是有个不好,她也没脸活了,阿豆张着嘴,暗想:自己这个惹人厌的阿弟原来半点事都没有啊,真是半点不讨喜,白费她跑得腿酸脚底起泡。
江白术照例又叮嘱了几句,起身告辞,施进忙道:“江伯吃口茶,再个不能白走一趟。”
“不必。”江白术摆手,“村里近邻,又没抓药下针,收你银钱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见人。”
施进憨笑几声,不敢再坚持。
江白术人老成精,进院时就看施老娘神色不对,仗着辈长,两家又有些情份,语重心长道:“大郎,你阿娘一人将你养大,实不容易,你万万记得要孝顺她。”
施进不解江白术何出此言,诚心实意道:“江伯,我知我阿娘艰难,定不敢有半点忤逆。”
江白术笑道:“这便好,我知你是个孝顺的。”看施老娘端茶出来,摇头顽笑,“唉,这人老了,就不中用,一截老木瘴头,砍了费刀口,烧火还不透,派不上用处。还是安生逗弄逗弄孙儿,吃口软烂甜糯的,不好再去顶风喽。”
施老娘笑道:“老哥哥好神气,如今为禾挑了大梁,家中子弟又和睦听话,全该好好养天年了。”
江白术捊着长须道:“弟妇不知道,家中也是各种鸡毛蒜皮,不过装聋作哑,全当不听不说,得个心平。这心平气就顺,气顺方延年。”
施老娘拍腿:“我家大伯子莫不是跟老哥哥取得经,怎也能得个几世同堂,比彭祖还好福寿。”
江白术哈哈大笑,道:“不与弟妇说笑,你儿媳这一胎养得好,母子康健,弟妇大可放宽心,好生等得瓜熟蒂落。”
施老娘谢过,与施进一道送江白术出院门。
江白术又笑道:“弟妇是个劳碌的命,大郎早顶得门户,不如撒撒手,享享清福。”
施进一根肠没有弯,频频点头,只想着娘亲着实辛苦,他如今也养得家,尽可让娘亲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