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这几日真是春风得意,睡着半夜都能笑醒过来,想着以后住新屋着新衣买美婢,神仙不过如此。
梦中样样皆有,醒时悍妻见他有作为,也换了晚娘脸,脾气都柔软了几分,更兼村中几个闲汉眼见他家热闹似要发家,忙过来凑趣说说好话,讨些好处。何二更是整个飘飘然不知所以然。
只把牛泼皮气得二佛升了天,越气越要看,每日早早歇了收买菌蕈的买卖,拖了一条长凳,聚几个无赖,往何二家对门老树下一坐,神色不善地盯着看。他们虽不生事,架不住名声臭,倒将几个村人吓住,不敢将菌蕈卖给何二,提了篮两腿发软地跑了。
再兼青娘子父母生气,何母也不是个好欺的,学了牛泼皮,也拖一条长凳坐何二家门口,长一声短一声,抑扬顿挫地哭嚎开来。一哭何二为长不慈,连着侄女的买卖也抢;二哭死去公婆不知教子,养出何二这等没心没肝的。
何二娘子气得青了脸,还是长嫂呢,这般在门口哭嚎,不是生咒他们家死人?她气不过,便要去抓挠何母。
何父扛了锄头奔出来护妻,喝道:“你挠我家娘子,我一锄打断你背骨。”
何二娘子看大伯子不像说假,吓得惊呼一声跑了,倒是何二不亲骨肉不信神佛,吃着小酒劝妻子:“大嫂愿意哭,由他去,哭得向声我们少了层皮还是少了块肉,由她去由她去,挣得银钱才是正事。”
牛泼皮自叹弗如,想他一个名震牛牯村的乡野无赖,竟输给人模狗样的何二。
何二家的菌蕈越收越多,何二娘子数数床底下钱罐中的铜钱,担心起来,问何二道:“家中也收得好些菌子,垫进去的本钱越来越多,要是没甚人买,可怎生好?”
何二成竹在胸,道:“不妨不妨,我在街集打听过了,集上菌子卖八文钱一斤,我们卖七文,我识得桃溪的一个菜贩,常有相熟的主顾,不愁卖不出去,再不得,就卖给寺里的和尚,和尚最不缺钱。”
何二娘子听他言之凿凿,放下心来,看看家中夹着草屑污泥的菌子,道:“可要挑拣挑拣?”
何二瞪眼:“有甚好挑的,草泥还压秤呢。”
何二家养着一子二女,大女与青娘子堂姊妹,生得也仿佛,肤白秀丽,何二家养得也精细,一心想借着大女儿攀门好亲。
何大堂妹皱眉看院内污烂糟的一筐一筐菌蕈,皱眉嫌弃:“阿爹,里头好些坏的,都流汤了,谁个买?”
何二不以为然:“又不卖与那些富家,寻常人家不拘这些,烂得也尽吃,哪多的讲究。”
何大堂妹道:“那阿爹早些卖去,不然全烂尽了。”
何二拍拍胸道:“你们只管放心,我租好了船,稍晚就走。”
何二娘子露出笑容,好似这些菌蕈立马变作铜钱飞回钱罐中,与何二一道将几大筐的菌蕈挑到了船上。船家看他左一筐右一筐,将船占得没个落脚地,不满道:“郎君,原先说好,你包船给的价低,我中途搭客贴补,如今你堆了这些箩筐,我还如何搭客。”
何二眯着眼道:“哪里不好搭?船头船尾也站得几个。”
船家暗恼,知道遇见了恶客,既争不过口齿,就私底下功夫,不紧不慢摇着撸,一条水路愣是走了近三个时辰。气得何二直跳脚,骂船家误事。
船家仍旧不紧不慢:“客人不知,我从来都是个慢性,就是这么摇船的。”
何二还要争辩,何二娘子看日高升,急道:“夫郎,买卖要紧,已经迟了。”
何二喷着气,搬了菌蕈上岸,又粗声道:“你在这侯着,回去也搭你的船。”
船家气得笑了:“客人莫不是做梦,你只租了来时这一趟,还叫我在原地侯你,客人自来赶趟,赶上便搭你,赶不上,客人另寻船。”说罢一口唾沫吐在河中,再不搭理何二。
码头处泊着好些船只,载货载客的,大家均是同行,对内也各自争客,对外却是结成一饼,各船家眼见何二赤头红面要吵架,纷纷站直身。
何二是个窝里横的,看他们人多势众,歇声耸肩走了。夫妻二人将菌蕈挑到一处树荫下,何二娘子守着菌子,何二去寻菜贩。
与何二称兄道弟的能有什么好人,那菜贩姓张,也不是什么良人,一惯缺斤少两,童叟双欺的。何二找到他,说能收买来菌蕈,大家兄弟也不要他付本,只要他分卖出去,得利四六分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