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他眼神儿和言谈里的细处都回忆起来的时候——在当时却几乎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她就分分明明地看了出来,他那种眼神儿和言谈,都正是他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才表示的,才吐露的。“他要是对一个先鼓励、后抛弃他的女人记仇怀恨,那他就该趾高气扬,告诉我他这种好运气了;他不但没那样,反倒因为我的运气不好,怕我难受,对于这件事一个字都没提,只透露出一点儿意思来,说我比他高,他仍旧还爱我。”
韦狄那天对于他自己的事一字没提,这种办法正是他认为恰好足以打动游苔莎那种女人的心的。实在说起来,这种细腻的体贴,本是韦狄对待女性的一种特长。原来他这个人特别的地方是:他对于女人,有的时候盛气相向,责问非难,憎恶嫌厌;另一个时候,却又体贴温存,无人能及,竟能使他以前的怠慢显得并非失礼,以前的损害显得并非侮辱,以前的干涉显得只是细腻的殷勤,以前名节的败坏显得只是过分的侠义。就是这个人,今天曾对游苔莎表示过爱慕,而她却没理会,曾对她表示过好意,而她却几乎没屈尊接受;曾专诚来拜访过她,而她却把他从后门打发走了;而这个人却正是一万一千镑的所有者——一位受过优良高等职业教育的人,一个跟着土木工程师学习期满的人。
游苔莎当时只顾聚精会神地琢磨韦狄的运气了,因此她可就忘了和她自己的前途关系更密切的那个克林的运气了。一她当时没马上就往前去迎克林,却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了。她正坐在那儿,只听身后一个人声把她的思路给她打断了;她回头一看,只见她那位旧情人而兼幸运的巨产继承者,紧站在她身旁。
她仍旧坐着没动,不过看她的神气那样起伏波动,无论谁,凡是像韦狄知道她那样清楚的,都会看出来,她正在那儿琢磨他。
“你怎么上这儿来啦?”她用她那种历历可听的低沉音调说。“我还以为你在家里哪。”
“我从你的庭园里走了以后,就上了村子里去了,现在我又从村子里回来了:没有别的。我可以问一问,你要往哪儿去吗?”
她把手往布露恩那方面一挥。“我这正要去迎我丈夫。我恐怕今天你和我在一块儿的时候,说不定我惹出什么麻烦来了。”
“怎么会惹出麻烦来了哪?”
“因为我没给姚伯太太开门哪。”
“我只希望我看你那一趟,没给你惹出什么漏子来。”
“没有的话。惹漏子的并不是你,”她安安静静地说。
这时她已经站起来了;跟着他们两个就不由自主地一块儿往前漫无目的地走去,有两三分钟的工夫都没说话;两三分钟过去了,游苔莎才打破沉寂说:“我想我应该给你道喜吧。”
“道什么喜?哦,是啦!因为我得了那一万一千镑,是不是?啊,我既是另外别无所得,那我得到那个,也就得知足了。”
“你好像把那份儿财产看得并不在意似的。你今天在我那儿,怎么没告诉我哪?”她带出一种被人忽视了的口气来说。“我完全是无意中听人说的。”
“我本来想要告诉你来着,”韦狄说。“不过我——呃,我打开窗户说亮话好啦——我一看,游苔莎,你的星宿并不利,我可就不愿意说了。眼看着一个人作苦活累得那样疲乏,像你丈夫躺在那儿那样,同时,可对你夸我的财富,那我觉得完全不合适。然而那时我看着你站在他旁边,我可又不由要觉得,他在许多方面,是一位比我富的人。”
听到这儿,游苔莎带出含隐不露、怄人逗趣的意味说:“怎么,难道你肯跟他交换吗——肯把你的财产来换我吗?”
“我一定肯,”韦狄说。
“咱们净想这些办不到的荒唐事儿干什么?咱们换个题目谈谈吧。”
“很好;那么,要是你愿意听的话,我就把我将来的计划对你说一说吧。我要提出九千镑来,作永久投资,再提出一千镑来做现款,用下剩的那一千镑,去游历一年左右的工夫。”
“游历?这种打算多么光明开朗!你都要到什么地方去呀?”
“从这儿先到巴黎,在巴黎住一冬一春。再从巴黎到意大利、希腊、埃及和巴勒斯坦,这些地方都要在天气还没热以前就走遍了。夏天我要到美国去;从美国到澳大利亚,再绕到印度,不过这步计划还没确定。到了印度以后,我的游历瘾就该过足了。那时我也许再回到巴黎,在那儿一直待到住不起的时候完事。”
“再回到巴黎,”她嘟囔着说,只听嘟囔的声音差不多就等于叹息。克林当初对她讲巴黎的时候在她心里给她种下的那种想到巴黎去的愿望,她从前连一次都没对韦狄说过;而他现在,不用特意去作,却就正有可以满足她那种愿望的能力。“你心里老念念不忘巴黎,是不是?”她接着说。
“不错,我认为巴黎是全世界美丽的中心。”
“我也是那样的看法!朵荪要跟你一块儿去的了?”
“她要是愿意去,那是自然的。不过她也许愿意在家里待着。”
“这样说起来,你要到处游逛,我可得一直在这儿死守了!”
“我想是吧。不过这该怨谁,还用我说吗?”
“我并没怨你呀,”她急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