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园

第1部分（第1页）

在世界外面的人（1）

我是在世界外面的人。

现在我开始向你讲述我自己。

1。只是活着，而不生活

A。

这一年四月的时候；我来到B城就已经两年了。两年里所有的清晨我都是在我那座山间阁楼的窗台上度过的。如果你是B城的居民；或许会注意到那幅永远不变的画面。每一个清晨；太阳刚露出它那橘瓣一样的半个红色的脸庞的时候；在这个热带小城西边的一座小山坡上的一座木阁楼上；一个少年已经照例坐在窗台上了。他光裸着瘦削的上身；只穿一条短裤；　睡眼惺忪的抱着双膝倚靠在窗台上，木然的注视着下面的城市在阳光下苏醒过来。他就这样长久的一动不动的坐着，似乎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般，同时专注的感知着天空中逐渐明亮的光线把山下的城市照得越来越亮。目光安静，神态安详，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茫然神情。偶尔他打一个呵欠。在他的四周包围着无比繁盛的热带植物。它们拥有鲜绿的色泽，柔软的茎叶和奇异的姿态，同时散发出清晨的植物特有的湿润的清香，并连泥土的芬芳和森林的气息一起飘散着。清晨山林间的空气清爽而凉快，少年裸露的躯体在它们的包围下感到无比的清凉和舒适，而热带森林特有的清甜的芬芳是犒劳他的嗅觉的，在鼻孔自然的微微嗅动下，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的神情。就这样，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边安静的望着整个城市的苏醒，一边安静仔细和痛快的享受着融合在大自然中的舒坦和惬意。

这个少年就是我。这是每个清晨必有的美好享受。

在尚未褪去的睡意中少年木然又聚精会神的望着山下的城市。随着朝阳那稀薄的黄色光线逐渐的明亮起来，下面的城市也逐渐的苏醒过来。近处居民楼的窗户被依次打开来，从里面露出许多仰望天空并呼吸新鲜空气的头颅。在阳光的照射下的马路上车辆突然多了起来，发出各种鸣叫的声音来制造一种代表繁忙的喧嚣。各式各样的人群开始出现在大街上，行色匆匆的奔赴他们的岗位。更近处的胡同巷子里许多人家的门前生起了煤炉，一缕缕青烟缓慢的从褴褛的房屋间升起，宣告着这尘世的一天又已经开始。中年的男人穿着短裤出来洗漱，妇女门在水龙头前洗刷着蔬菜，一边轻声的话着家常的闲言碎语。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的孩子们已经背着书包唧唧咂咂蹦蹦跳跳的走在上学的路上了。。。。

世界在经过夜的歇息之后又开始了新的喧嚣。

少年只是静静的看着，静静的看着这个繁华世界。坐在一个离它远远的一个位置，用一种安静漠然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巨大世界逐渐苏醒过来，又一次变得喧嚣。

这个少年就是我。这是我每天的清晨。　我固执的坚持每天这样的迎接清晨，并在内心里秘密把它作为一个完全个人化的私密仪式。同时也是因为，我喜欢这样安安静静和无所事事的望着整个世界在我面前苏醒过来。

我感觉自己并不是在看着一个具体的城市，而是一个更广范围上抽象意义的“世界”。一个城市代表了整个世界。

我喜欢这种我自己以为着的“看着世界”的感觉。而且是在一个远远的高高的地方俯视着它的感觉。

B．

在近处一幢楼房的天台上，一个穿裙子的年轻女人正在晾晒衣服。她先是弯下腰，从脚下的塑料桶里拎出那些湿漉漉的各种颜色的显示着尘世气息的衣服，然后仔细的拿在手里使劲的拧干，水珠因为阳光的缘故，在滴落的过程中，不断闪现出瞬间的晶莹光泽。然后她双手握住衣服在空气中使劲的抖动起来，摔掉一些水珠，同时也让它们舒展开来，最后她踮起脚尖慢慢的把它们一件件的晾晒在天台的晾衣铁丝上。每当角度合适，温暖的黄色阳光抹在她那微昂的脖子上，或是扬起的手臂上，便会使那一部位变得像瓷器一样光洁美丽。而她丰满却不失轻盈的形体在黄色阳光中有一种通透的质感。

每天早上我的目光总是遇到这个年轻女人。我觉得她是美丽的，但并不是那种无比洁净的美丽，而是显露着许多俗世生活的气息。看样子，她是那种已经告别青春，但并没有完全被生活压榨干美丽的女人。我估摸着她肯定是那种已经结婚生育，但孩子还并不大，刚刚七八岁样子的女人。她那家常的衣着里，她那微胖的身躯里，显露着些许残留的尚未完全消失的青春的气息在跳跃，但更多的夹杂着尘世生活的气息。在清晨淡薄的桔黄色的阳光中，她那劳动的画面让我感觉美丽。

我静静的坐在山间阁楼上，以和一个坐在昏暗的酒吧角落里的男子一边掂量着酒杯一边打量舞台上美丽的女主唱的一样的落寞心态和神情，仔细和专注的望着远处的这个女人带来的画面。带着某种细致欣赏和品味的意味。

那个破旧但仍然拥有许多居民的水泥楼，那些花花绿绿舒展在晾衣绳上滴着水滴的衣服，那个微胖的年轻女人在阳光下晾晒衣物的仔细劳作，都在我眼前散发出一种无比清晰和准确的尘世生活的气息。

我长久的观望着这个女人晾晒衣物的画面，同时在内心无比清醒的明白，这个尘世生活的普通画面，它代表着的那个更大的整个尘世生活…洗衣，做饭，家庭，孩子，工作已经离我远去。现在，我是“在世界外面的人”。我的内心空空荡荡，只是长久安静的感受着这个事实。我长久的望着这个画面，似乎像是一个冷淡的无所事事者饶有兴致的把玩和观赏一件精致的瓷器一般，漠然品味着它，以及它背后代表和象征的那整个尘世生活。内心安静无比，悲喜全无。

这样的生活已经离我无比遥远，我只是平静的感受着这样一个事实。在阳光中，那个少年眯着双眼，就这样安静的望着。

C。

观看完女人晾晒衣服，我便一骨碌从阁楼的窗台上跳下，赤脚从卧室里走过，到厨房里去随便的拿起一个破瓷缸，咕噜咕噜的喝下几大口冰冷的水，这让我感到无比的畅快，然后飞快的跑回卧室，跳到床上钻进被窝里。

清晨的那股新鲜劲过去了，通宵熬夜的疲倦涌了上来，我便沉沉的睡去了。

整个白天我都在睡觉。直到傍晚时分我才苏醒过来。

那时候夜幕已经笼罩，但天色将暗未暗，房间里没有开灯，我报着两只膝盖，木然的坐在微微的黑暗之中，木然的望着我空荡的房间。似乎长时间难于从睡眠中清醒过来的样子。

两年来无所事事的生活已经让我变得无比迟钝木然，不再适应现代生活。我就这样迟钝木然的坐着，安静的望着房间里的一切，任由黑暗一步步缓慢的把我和这个世界完全笼罩。同时在寂静中安静的面对着房间里的那些静止的物体，感受着它们的存在。

两年来无所事事的生活养成了我随时无比安静缓慢又无比专注的面对天地间任何一个事物的习性。有时候，我长久的仰望天空。有时候，我长久的注视自己的脚尖。我这样做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一种迟钝的无所事事的状态下的下意识的习惯使然。那时候我脑子里似乎在想着什么但又像什么都没有想，心不在焉的对外界很迟钝的样子。我总是这样。以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活着。心不在焉的走在大街上，心不在焉的仰望天空，心不在焉的踢开脚边的石子。

有时候，我会旁若无人的蹲在路边，长久的面对路边的一株野草，很迟钝一般的专注着看着它…可能是长久脱离社会让我这样，我总是很迟钝…我并不是观察它，而是感受它。不是那种科学家的严格观察分析，也不是那种孤僻的孩子童话般的对着它说话，我静静的感知着它。感知着它的存在。我不会故弄玄虚说我感受到了它的喜怒哀乐什么东西，但是在这种安安静静的注视中，我感觉到自己在感知着它，然后我就感觉自己真的能感受它，就好像有某种“场”一般的物质存在在我们之间一般。在这种安安静静的注视用一种内在的感知力量的“场”一般的物质和它面对的方式总是让我感觉很舒服。我喜欢的只是这种状态。随时安静而专注的去感知天地间任何一个存在着的事物的状态。

恩，现在我就这样长久木然的坐在床上，望着空荡的房间里的那些静物。在尚未完全暗淡的夜幕的光芒和无比纯粹的安静中，我长久的注视着那些物体…墙壁，门，桌椅，散落在书桌上的笔记本和水杯，斜搭在床边的衣服静静的感受着它们的存在。它们全部在稀薄的光线中静默不语，散发着朴素的黑白的光泽，呈现出超越一切时间的孤独形态。我静静的感受着这种孤独，喜欢的感受着这种孤独，突然的，我觉得我感受到了某种永恒。此刻这个无比普通的房间里的这些普通的事物，已经超越了它自身具体事物的界限，散发出某种迷人的永恒的孤独存在的光芒。

我没有想到在最普通的日常事物上也能感受到某种永恒，所以有些默默喜欢的，用着一颗最干净的心静静感知着这种孤独的存在。不想让它遗漏一分一般。有时候会灵魂出窍般的看到童年的傍晚，一个人牵着水牛走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夜幕低沉，田野空旷，天地间拥有一种难于言说的巨大的静默。。。。。。。

我就这样木然迟钝的坐着，坐了半天，然后慢慢的爬起来，同样木然迟钝的走到大街上，买一点吃的东西，然后慢慢的走回家里。

城市里华灯初上的时候，我才已经完全的清醒过来。点亮房间里唯一的一盏台灯，我又一次开始了我恒古不变的漫长而无聊的夜晚生活。整个夜晚我无比精神的清醒着，却无所事事。关于我的夜晚生活，以后再详细的讲述。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