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军齐声发出一声呐喊,欢天喜地地冲了上去。这种战斗实在太轻松了,满眼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还有大车上装得满满的金银财宝,最重要的是,文丑将军似乎也没说不许劫掠。在袁军士兵眼中,眼前根本是一个一丝不挂的美女,虽然羞怯地用手遮住身体,但只要轻轻一推便可任君采撷。
袁绍军的耀武扬威似乎把辎重队吓坏了,白马城的老百姓们惊慌地大叫起来,你推我,我躲你,再也无法维持队列的秩序。那些拉车的民夫也骇破了胆子,呵斥着牲畜试图加快速度。每个人都朝着自己认为最安全的方向逃去,偏偏这里又是极开阔的地带,结果原本的一字长蛇阵瞬间溃散,分散成无数惊蚁,跑了一个漫山遍野。
袁军士兵兴奋地蜂拥而至,开始分头追逐,屯分散成了曲,曲离散成了队,队又分裂成了伍,最后连伍这个建制都维持不住了,往往三两个士兵就奔向同一个目标。他们将东一群、西一团的百姓截住,拽住其中的女人,杀死试图阻止的男子,再把尸身摸一个遍;还有的人把牛车掀翻,踩着车夫的脖子肆意翻动上面的资财,拼命往怀里揣,或者干脆把口袋扛走。一时间战场上混乱不堪,哭泣和笑声混杂传来。
这些世族私兵出征以来,受尽了窝囊和委屈,现在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肆无忌惮地把最丑陋的贪婪泼洒出来。文丑的直属部下没有动,但很多人脸上的情绪都有些羡慕。乱世有自己的潜规则,战场上劫掠到的,就是自己的,即使是长官也无权收回。他们不太理解,文丑为何让外兵去占便宜,却限制自己人。
胡车儿被斩杀,意味着郭嘉的伏击已然破产。如今曹军主力都在乌巢,这里就没必要太过紧张。文丑感受到了部下热辣辣的视线,他考虑了一下,开口道:“你们去吧,但不许分得太散。”部下们得了命令,兴奋地纵马而出。
文丑侧过脸去,发现徐他一动不动,双手紧紧抓住缰绳,面露悲戚。他是昨天连夜赶回队伍的,一直跟随在文丑身边。文丑好奇地问道:“你为何不跟着去?”徐他淡然道:“在下出身徐州,乃是曹贼屠徐的幸存者。那一日,曹军也如这般侵掠,实在不愿多想。”
文丑讨了个没趣,悻悻把脸转回去。抢掠是哪支军队都会做的事情,但总不能不让人家触景生情。
这一片战场特别平坦,而文丑又没带望楼来。他不知道,此时在那一片混乱的战场之中,六百名曹军骑兵排成十匹一列的纵队,朝着文丑大旗所在的位置切来,为首的正是关羽和张辽。他们得到的指示是,不要去管辎重,要抓住袁军分散抢掠的良机,直击中枢,干掉主帅。
这么大规模的行动,难免会引起战场上的注意。但现在袁绍军分得太散了,就算有个别人觉察,一时之间也无法聚拢。结果一直到接近大纛三百步时,文丑才觉察到异状。
“快!再快点!”张辽和关羽拼命踢着坐骑,骑队的移动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看来这股曹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救辎重,丢卒夺帅,这是打算拿白马的辎重来换我的命啊。”面对危局,文丑却丝毫也不慌张,他身边的几个传令兵立刻掏出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
听到号角声,私兵们还在不顾一切地劫掠着,只有文丑部曲们立刻开始移动。他们看似分离各处,散乱不堪,实则把距离拿捏得十分精妙。如果有人能从天上俯瞰的话,就能看到,他们以文丑为核心形成了一朵绽放的花朵,花瓣四面伸展开来,当蜜蜂侵入花蕊时,层层叠叠的花瓣同时开始并拢,要把蜜蜂包在其中,再也飞不出去。
文丑早就知道这支骑兵的存在。辎重队溃散之时,他们没有出现,文丑便猜到对方的用意。那些世族私兵的丑态,恰好成了绝佳的掩护。当他们认为袁绍军陷入狂欢的松懈中时,却不知又被文丑算计了一次。
张辽和关羽也发现了这个状况,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要在合拢之前杀死文丑,胜利仍可以掌握在手中。两个人对视一眼,把乱七八糟的杂念赶出脑海,默契地把马身前后错开。关羽的单兵战力比较强,直取文丑;而张辽则负责排除袁军的干扰。
当关、张二人的骑队与文丑进入一射之程的距离时,文丑的直属部曲们的包围圈也恰好合拢,时间计算得分毫不差。两边的大战,均是一触即发。
“辽来也!”
张辽一边挥舞着大槊,一边在马上大呼。这位前西凉将军的身上,散发出惊人的气势。他似乎陷入一种奇异的狂热状态中,有点自暴自弃。他分出两彪马队,如雁行布阵,风驰电掣般地卷过关羽两侧,把最先冲上来的几名袁军士兵一槊扫倒。瞬间爆发出来的压迫感,让阵前的敌人为之一窒,好似面对着千军万马。
关羽没有回答,他心无旁骛地端着长矛,化为速度惊人的飞箭,直直接刺向文丑。文丑看到是他,眼睛一亮:“果然是你!看来苍天有眼,颜大哥的仇今日可以报得了!”
文丑克制住有些激动的心情,让马匹往后退了退,包括徐他在内的数名亲卫挡在了前头。文丑并不是一个以武力见长的将领,没有必要跟关羽这种武夫对砍。关羽看到有人阻挡,大吼一声:“滚!”双臂运力,那弹性极佳的长矛如灵蛇般抖了起来,左右甩动,登时把两名亲卫抽到马下。徐他挺剑迎了上去,但兵刃太短,没两回合也被抽飞。
文丑见状,在剩余卫兵的掩护下且战且退,关羽穷追不舍,如同一尊上古杀神,又挑飞了三四人,距离逐渐接近。文丑逐渐退到了袁军阵形的后方,在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文丑退到马车旁就不退了,而是掀开马车帘子,从马车里硬生生拽出一个人来。
那人白面长髯,国字脸,还有两只不输于淳于琼的大耳朵,一看就是个宽厚长者。
“云,云长?”那人看到关羽,面露惊诧。
“大哥?”
文丑一把扯住刘备,挡在身前放声大笑:“玄德公,带你来,果然没带错啊!”他开拔之前,强烈要求刘备随军,万一碰到关羽,这一招就能让他束手缚脚,乖乖就戮。
刘备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面色为之一变。
关羽原本滔天的杀意,霎时间烟消云散。跨下的骏马速度不减,而高抬的长矛,却缓缓地放低下来。他想过各种与大哥重逢的情景,这是最为恶劣的一种。火红色的骏马无法骤停,在马车旁一掠而过,然后划了一个半圆转了回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关羽这一犹豫,已经错失了击杀文丑的最佳时机,更多的卫兵涌到文丑身边。张辽的亢奋状态无法持续太久,体力已显不支,包围圈逐渐收拢,曹军的伤亡越来越大。而关羽已完全乱了方寸,手持长矛不知该刺还是该收。
“云长,汝南……”刘备冲着关羽开口呼喊,关羽闻言一愣。文丑急忙抬手把他打晕。现在关羽心神已乱,若是刘备出言相劝,他临阵归降,颜良的仇可就报不了了。文丑叫人扛起刘备,扔下马车,继续朝外圈退去。中途不断有卫兵加到他与关羽之间。
现在即使关羽反悔,也不可能杀过来了。他和张辽已是身陷重围,这次神仙也救不了他们。文丑决定退到一个稍微高点的位置,慢慢欣赏仇人被蹂躏至死的场景。
在这附近只有一个地势稍高的小坡,坡上还翻倒着三四辆牛车,车上的货物洒了一地。一群世族私兵正兴高采烈地翻捡着东西,丝绸和绢帛被他们围在身上,显得十分滑稽。文丑懒得理睬他们,径自登上坡去。恰好这时徐他鼻青脸肿地跑过来,脸上被关羽抽出一条青印,颜色深得可怕。文丑招呼他道:“快上来,这个你一定喜欢看。”
从这里望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关羽和张辽被围在阵中,带着骑兵们左冲右突。文丑站在坡上双手抱臂,开口道:“关羽死前也算看过玄德公了,只可惜近在咫尺,无甚能为。给他一点希冀,再行掐灭,这感觉实在太美好了。每一个仇人,都该要这样死法,方才解恨!”
文丑正看得心情激荡,徐他突然动了。他手里的长剑猛然出手,朝着文丑刺去。文丑却像是早有预知一样,身子微移,避开锋芒。徐他想要再出一招,文丑却已经退开十步之外。
“荆轲刺秦王,你当我看不出来你杀的那十几个曹兵都是樊于期?”文丑笑盈盈地看着徐他,“我说过吧?我喜欢给人一点希望,再掐灭它。”
徐他木然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