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姑点头:“啊,就是我,那年我刚上神,这庙里香火特别好,人家都找我合婚来,我就说,本地姑娘不能嫁本地,不然就是个死!后来被人告了……就给我锁到县里,判了我妖言惑众,先是挨了二十板子,还说要秋后斩了我……”
钱大姑想起心里伤心事儿,清水鼻涕倒是比眼泪先出来,她举起手抹了一下:“我本以为真的就要死了,那会子还后悔来着,说我散这个好心作甚?到底儿女还小呢,可没俩月我就被悄悄放了……这事儿就是你们外地人不知道,我们镇上是都知道的,亏得我是个师婆,不然也得沉了我。”
她举起手对大殿拜了几下,回头贴着霍七茜耳朵嘀咕道:“瞧瞧,人还不如泥疙瘩。”
霍七茜噗哧就笑了。
篦帘上已经没有了吃食,霍七茜便把帘子摘下,又往里添了新柴,火势一下子旺盛起来,钱大姑就伸出手在上面借暖和。
半天儿身后窗棂有小丫头问:“姑奶奶,那后来呢?”
钱大姑淡淡:“后来,对,还有个后来呢,后来我才知道,我进去了,镇上便有三户欢天喜地的把闺女嫁到家门口……那年也不知道咋搞的,没几日,三个新娘子就都找了绳子寻了歪脖树一起吊死了。”
霍七茜手里的干柴落在了地面上,身后屋里也传出小小的惊呼。
钱大姑扶墙站起,抬手扣住窗对里面呵斥了句:“不大点孩子,啥也听,赶紧借着热乎躺下,没得贵人奶奶夜里还给你们贴补炭火钱儿的,听到没?”
屋里传出几声不甘愿:“听到了,姑奶奶,我们这就睡了。”
钱大姑笑着坐回,低声在霍七茜耳边说:“就这么大的地方,出来进去都粘拐弯亲戚的。”
一阵风带起雨水,零星的浇在炉面却把火焰喷的更高了。
天提前就黑了。
点燃油灯,借着模糊明儿,钱大姑就看着龙母娘娘大殿的方向说:“我出来养了几月才好利索,后来……”
她眼圈通红,生生咽了泪说:“那几个寻了妥当人给我留了话,她们说,落凤镇的女子可怜呢,如今便不死,早晚也是个难活,也不能让我一个人添火,这才有了她们三没了,就应了我那话,说本地水土不养女子,不外嫁就是个死哩……那会子都还小呢,就里面这几个丫头一般儿大,你说咋就那么灵透呢?”
霍七茜都被这话惊傻了,她整个身子都是木的,半天儿,她才想起安慰她道:“没事儿,她们做了好事,如今在天上都是菩萨。”
这是当年整个镇子里的女人,一起合谋的事情,虽然她们不懂要反抗什么,可好歹一个入了大牢,又有三条人命的地基,这戏也就集体唱下来了。
霍七茜拿起酒葫芦,对着台阶下的地方倒出最后的酒水,人家也是一辈子。
倒完酒水,霍七茜才问钱大姑:“这般机密的事情,大姑也不怕我说出去?”
钱大姑却不在意的笑笑:“不是机密的事儿,我们镇上凡有外地女子嫁入,婆婆定会打发到这里住一宿,便由我来告知,今后若有女一定不落这片恶土。”
霍七茜肃然:“我们不嫁本地。”
钱大姑点头:“那就出去全天下宣扬去,告诉她们,警醒她们,有女儿积肥垫圈臭家里也别入落凤镇,不然便是养十个女,也大多是溺死的命!”
她说这话的时候,就狠叨叨的,霍七茜就打了个寒颤。
油灯恍惚,眼看要熄灭,又挣扎起来放着微弱的明儿。
钱大姑拔下束发荆条儿,挑了几下灯芯,又悄悄对霍七茜说:“我们这边的女子,甭管族里咋说,错非活不下去换亲的,如今大多都外嫁了。”
她指指屋里笑道:“瞧着还是不错的吧?我就听外地老客提起,说他们族里若有寡妇,照顾庇护还来不及,没有男人养活,人家还有族里给的祭田,死了也能平安入土,失了父亲的孩儿,也有族里长辈各自伸手照顾。”
霍七茜呼出郁气道:“本该这样。”
她又想起自己从前,便又补了一句:“分人,分良心。”
钱大姑立刻懂了的点点头:“恩,可也没有恶人扎堆儿住着,反正找我合婚卜卦我就是这么说的,丫头必须离土,不然就是个死地。”
霍七茜点头:“怪道到了这地方,我就觉着此地人丁稀少。”
钱大姑解气的笑笑:“谁也不傻呢,外地娶个婆娘子,十贯聘礼带回五贯,上等婚姻。我们这里的男丁想找个媳妇儿,出三十贯一文嫁妆都不要,人家还未必嫁哩,再说,谁家能有三十贯,梦呢。”
霍七茜好奇:“那些男人真不知道?”
钱大姑就笑:“又不傻,可惜已经跟当初一样,也是规矩了,就不好打破。”
她忽然唱了起来:“千日有夫千日好,一朝无夫心烦恼。女人无夫心无主,出入家门无人呼。夫莫嫌妻生的笨,妻莫嫌夫命不好。命里只有八合米,寻遍天下不满升。夫妻二人互相敬,白头偕老是命好……”
想来,当初大姑也是稀罕自己男人的吧,她也有过好日子的,霍七茜知道这唱词叫做劝善经,可道理这事儿都是说给好人听的……
四处安静,隐约听到外面有人惊叫,说是淹死人了……她看看钱大姑,钱大姑却不在意的问:“妹儿这是去金滇干啥?”
霍七茜愣怔下,便气恼说:“去找一个不孝子,抓住腿打折了!”
佘万霖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便没奈何的放下碗摸摸鼻子,又摸摸自己的心。
今儿这是怎么了,就莫名心悸。
平金小心翼翼的从外面回来,进屋反插了门,就小心小胆的,又眼含敬仰的走到佘万霖面前说:“这是我在咱茶场里药房偷的,就给我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