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幽谷保持缄默,不知如何回答。随后,殷世煊回到她面前,口气忽则寒冷道:“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
廉幽谷浑身一紧,“讨……讨厌我?”
这回殷世煊的眸中有寒光射出,“是,讨厌。因为你是野人,却不懂适者生存。脱离那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以为全世界会围着你转。错到极致!”语气接连凌厉,“这是人类的社会,你没有看清楚。你是一个外来者,怎可荒唐地以为山野那一套对这里继续有用?既然无用,你就应该收敛自己的怪诞行径,不要试图去打破这里的规则。这是一个数千年沿袭下来的规则,自有它的道理存在,不对之尊重而试图去挑战的人,不光是我,无人能容纳!”
一顿言语数落下来,廉幽谷脑海已经被吓得一片空白。没有来得及去思考什么,光是殷世煊眼中投来的幽黑目色,已足以令她那颗心掉进冰湖。
手上的羹汤已然透凉。仿佛和她此刻心情一样:捧着冰冷刺骨,丢下却就又碎了。
“短时间内我不想见你,尽量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出去吧!”
一语收尾,如最初那般淡漠。殷世煊回到案前继续他那副巨作,而再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廉幽谷那双灌满铅金的步子终于再没理由停滞,放下了碗中的汤,垂头便离开了。
很久之后,她站在廊庑下,蹲下身子抱住了蜷缩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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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一晚的彻谈,廉幽谷一连几天萎靡不振。
但这种精神状况并没有阻断她去玉岫上课的念头。拖着沉痛的步子,一次又一次地往返在玉岫与茹蕙宫之间,只是有好几天没再踏进子衿殿了。
公孙煜坐在水亭的案席上,絮絮叨叨地读着毛诗。面对廉幽谷的时时出神,公孙煜再任她耍小性子,也实在担心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小葵花,你觉得我是什么?”
廉幽谷吃了一惊,磕磕巴巴地回来这句熟悉又有区别的问题,“是老师。”这次倒没有将答案想得复杂。
“知道什么是老师吗?就是传道授业解惑。”公孙煜放下毛诗道:“你有什么疑惑,老师可以给你解答解答,不收费的。”
“啊,不用不用,不是老师想的那样。”廉幽谷慌忙摇手,可公孙煜却不管。
“知不知道我们有句话叫‘欺师灭祖可诛’,你欺骗老师,是要遭天谴的。再不说,我就写信去给神仙了。”
“人类还有这种规矩啊?”廉幽谷苦恼不已,听信公孙煜的话一五一十说道:“是因为夫……夫君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知不知道他是谁,又问,我把自己当作谁。之后他和我说了很多话,大部分我都听明白了,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这样啊……那你觉得子煊是谁呢?”
面对公孙煜,廉幽谷倒是把心中所想答了出来:“救过我的阿娘,是恩人,是太子,也是我夫君。”
“哪你更喜欢他的哪个身份?”
“夫君!”廉幽谷不假思索回答。
公孙煜眼角轻轻闪烁,突然停止了问话,“小葵花没有说错,子煊是你的夫君。但是……”他一字一句道:“他也是当今太子。”
鉴于廉幽谷的沉默,他继续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世煊在意自己哪个身份呢?”
“……是太子吗?”
“对啊,他首先是北周的储君,之后才是你的夫君。他虽有着这样两个身份,但所做的一切无不是以北周为出发点。在他的思维里,这两者可以共存,但却不可以彼此拖累。”公孙煜将手拢入袖筒道:“小葵花,连你都看得出他对这个国家的责任。怎么就没有想过,子煊以太子孑身正则。可你以原始人的身份待之,相对于你夫人、太子妃的身份,这何尝不是一种牵强?你又何以期待他用什么样的身份来对待你?”公孙煜难得将这番话说得诚恳意真,廉幽谷听话之后匡然醒悟。
原来,她一直都错了。殷世煊和她原本就处在不同是视界里,他在太子高位,而她还处在山野之隅。一个能看到辽阔国疆,一个只能看到眼前一叶。二人所思所想根本不在对应的位置,又怎能去妄想他们的视线能停留在同一个点?
“老师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廉幽谷,你究竟希望自己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去和子煊并肩?”
“是太子妃。”廉幽谷的眼眶忽而微微发酸,“是太子妃。他是太子的身份,只有太子妃才有资格和他在一起。”
“那你知道这个距离了吗?你愿意为此付出多少努力?”公孙煜循序善诱,终于得到廉幽谷重拾希望的念头。
愿意付出多少努力?
哪怕废寝忘食,呕心沥血——付出一生的代价,也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