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知道太子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可她素来是个实心眼儿的,年纪较小,确实不懂这些,便拿眼角去瞄百雀。
殷世煊也先问向百雀:“娘娘身边数你最聪明稳持,连你都不知道?”
百雀垂着头,面色也带青乌,小声回答道:“回禀殿下,因娘娘的嘱咐,这些时日以来,茹蕙宫里上上下下都是以殿下身体为紧要的。故而娘娘的身体,婢子有所疏忽了。再者,娘娘身体底子一向不好,月信时来时不来,婢子们只以为是气血不调引致。炖了红枣银耳汤滋补,娘娘也说无事,婢子们也就大意了。”
殷世煊听完眉头蹙了蹙,虽然已经过去,到底是不喜听到这些,便阴郁张脸道:“你们两个也是伏侍娘娘的老人了,尤其是百雀,算来还是娘娘的陪嫁丫鬟。不要忘了我说过的话,娘娘平日里疼你们没错,可这里是皇宫,做事时把谨慎小心揣在兜里。现在是险中无事,你们尚可自辩。再有纰漏,危及皇孙,十个脑袋都不够你们砍,听懂了吗?”
这番话分明不是儿戏,百雀翡翠吓得面目发白,连连答是。
殷世煊这便作势走了,去到翠玉堂看药。
可刚走不久,他兀地从自己方才说过的话里悟出些蛛丝马迹来:他的身体什么时候糟糕到如此地步,以致全宫上下近百人服侍忙碌,竟无一人留心到廉幽谷的状况?
她毕竟是一宫女主,要说宫人毫不知情实在太过荒唐。怕只怕,根本是有心人作梗,知情未露。
他顿时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廉幽谷身边还有一枚软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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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幽谷卧床当天,皇帝迫不及待来看望了。赐了玉如意鎏金锁等珍稀贵器,带了红参阿胶石斛等极品药材,又命永巷令多安排了四个有经验的嬷嬷供茹蕙宫差使。显得既重视又周道。
第二天是皇后领着宫眷前来探望。廉幽谷气色怪怪地,华夫人与她结怨在前,也就吃不下她这忸怩羸弱的一套。送了对金鹤步摇为贺礼,带着各位长使先行离去了。
皇后神态也显拘束,看过一眼,说了些宽慰人的体己话,也便回了宫。倒是瑜夫人喜不胜收,留在茹蕙宫陪儿媳闲聊到夜深。那薛良人也在旁帮着手,到了傍晚,竟还亲自下厨做了廉幽谷爱吃的饺子。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罢一顿便饭,倒也清静。
到了第三日,殷世煊也没有想到,来的会是这个不速之客。
三公子殷世琭近来闲得两眼发慌,听说太子妃怀了身孕,便带着一箧子紫檀珠子来子衿殿祝贺了。
而随同他一道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如影随形的方仲元。
半年多未见,他仍是那个神采傲然,雄姿英发的轻年将军。手上携着一盒红沙豆饼,一见便知是特意来看廉幽谷的。
廉幽谷消沉好几日,见了他方露出一丝微笑,“方……方将军?”这里毕竟不比宫外,从前能肆无忌惮唤他一声“方大哥”。现在她已经是快要做娘亲的人了,自然不能这样没轻没重的。
方仲元也听出她有心的停顿,嘴角便映出心中的高兴,屈膝道:“末将见过殿下,见过娘娘。”
虽说是面挂笑意,然旁人仍看得出这位勇将的眉间一股愁云不去,仿佛既喜既忧。
廉幽谷私心便猜到了不少,大概还在为除夕指婚的事情发愁。
寒暄后,她命人下去备茶点,自己则偷偷觑了殷世煊一眼,正一派坦荡呢。她忽而明白了一些事——原来这个家伙,从在淦江时候便是在吃醋啊。
她匪夷所思盯着他。心想:难不成把孙亦蓉塞给方仲元,也是出于这个?
——那方仲元还真是冤大头了。
几人在偏厅聊天,廉幽谷也被殷世煊抱于湘妃榻上歇着。方仲元看着还未说什么,殷世琭就贼兮兮地笑个不停。手里一面搓着羊角珠子,一面打趣二位道:
“听御医说四弟你身子欠佳,这么一看,还是可以弯弓射大雕的嘛。”
殷世煊将廉幽谷收拾妥当,护在榻边坐下,闷声道:“反反复复,时好时坏,不说也罢。”
方仲元极想说上两句话来着,然介于身份,话到嘴边也统统咽了下去。
其实殷世琭与殷世煊两兄弟是知晓方仲元真实身份的。他即为辛文远,又为廉幽谷的大哥。这个时候来探望妹妹,实际上有些东西是有口难言。
人是殷世琭带来的,自然由他先开口破冰了。干哈哈笑了两阵,说:“方将军在宫外护驾有功,除夕指婚后这恩一直没领呢,今日正巧我进宫,就把人给带来了。方将军还傻看着干什么,有什么话就说呗。”
男人之间的直觉也是出奇地微妙。方仲元的心思殷世煊早有预想,而殷世煊又后手将孙亦蓉指婚给他。一来二去,这两人之间的想法,无不昭然若揭,彼此深知了。
方仲元笑地有分无奈,“救驾护行是末将分内的事,还烦劳陛下与殿下这么大的恩赏,末将实在愧对之。婚期定在年底,若殿下娘娘肯赏脸会宴,届时末将递帖给二位,再与亦蓉向二位当面道谢可好?”
廉幽谷心里自然由忧及喜,想也没想就应下了,“方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自当前去相贺。”
殷世煊话锋一滞,随即临时改口道:“也是,年底太子妃肚里的小家伙也就出世了,只要宫里妥当,本宫陪太子妃走一趟也无妨。”
这话一说,方仲元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他当然是高兴当舅舅的,只是过往的心结未解,仍有些惆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