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有些畏惧他的暴怒,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他那发红的眼眶,不去看他那愤怒与诘问的眼神,只任凭泪水从眼角无力地滑下,扭过头艰难地躲开他的气息,说:
“不要这样……”她是真的怕,怕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她的腹中,还有着一个蛰伏的小生命。
见到她的泪,他心头一痛,扼住她手腕的手猛然松开,她挣扎着坐起来,擦去眼角的泪痕,说:
“说吧,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跟我走,回繁都。”
“我不愿意。”她盯着他,“我知道我逃不掉,但是不想走还有别的许多办法。”
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她也学会要挟他了,拿自己的性命来要挟他。
“我也会有许多办法来断了你那些不安分的念头。”他说,“别忘了我是如何把你带到桓城来的。”
顿了顿,他又说:“快要天亮了,你听到城外的厮杀声了吗?你要不要到城头去看看百里煜疯狂厮杀的样子?真可惜了,他这一役败给了我,他本来就受了伤,此时见到百里飒的尸体又受了刺激,要取他的性命真是易如反掌。你不跟我走难道你回到他身边他就会原谅你?流芳,你离开韩王府,或许有的人会以为,你是为了寻我……你说是不是很讽刺?”
的确,有性命相搏的号呼有刀剑相碰与马蹄凌乱声音密密地交集在一起从远处传来,遥远得有些飘渺,然而流芳却知道这不是梦境,容遇就在桓城之外。
“我在桓城布局多月,等的不过就是今日,他既然来了,我就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他凝视着她苍白的脸色,说:“皇甫重霜失了他,就等于失掉了半个国库,百里煜对西乾而言欲除之而后快。”
她如披冰雪,僵硬地坐在那里,木然地说:“不,他不会输的。”
他执起她的手,“我带你去见他,见最后一面。”
于是;这一日,她站在城头上,看着他一身黑袍银甲,拉开断魂弓射断绳子抢回老韩王的尸体;
这一日,她也见他双眼血红一张俊逸清秀的面容濒于疯狂仇恨痛苦地扭曲着,在千军万马厮杀混乱之中对着老韩王的尸首叩拜,然后一跃上马,遥遥地看她一眼,然后,拉开了断魂弓。
那支黑翎箭,正正对着她的心窝。
她站在那里,背后是黎明初现的晨曦,白衣素裙,黑发飞扬,仍是那个姿容平常的慧黠女子,嘴角轻扬对着他微笑,只是泪水不经意地滑落眼角,一隐而去。
他一咬牙,手一松,黑翎箭破风而来,电光火石之间射断她身后的旗杆。
他还是不够狠心啊,她想,若是当初不是因为她,他狠下心来杀了顾怀琛,就不会有今日的境况。人说红颜祸水,指的是不是就是她这种?
眼看着他被人包围起来的圈子越来越小,莫非如一骑白驹闯入包围圈手持长刀与他过起招来,黑袍是不见血的,但是流芳很清楚地知道,他一定是受伤了,不然动作不会显得迟缓而失之矫健。
败迹已显。
为什么不退兵?她双眼发酸,紧握着双拳瞪视着那银甲上满是血污的男子,她终于明白顾怀琛要带她来见他最后一面的原因了。只要她在,无论他信不信她,他都是不会走的。
当顾怀琛从城门策骑出战时,流芳眼中那裘白衣竟幻化成地狱无常,她眼看着顾怀琛一掌击中他的前胸,他的身体有如败絮般飞出几丈倒地,腥红的血从嘴角溢出,脸色灰白惨败,有如枯草颓尘。
然而他的眼睛,只是死死地,死死地望着城墙上那抹素白的身影,一张嘴想要大声喊句什么,不料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顾怀琛眉宇间杀机陡现。
容遇却只是盯着远处,忽然眼中尽是尖刻的痛楚和巨大的恐慌,捂着胸口挣扎着要站起来。顾怀琛怔了怔,只听得远远的传来熟悉而飘渺的声音:
“顾怀琛,我死了,你是不是就不再有恨了?”
顾怀琛回头一看,不禁如坠冰天雪地,流芳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角楼的最高处,脚踩着最边沿的墙砖,纤弱的身子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像秋末的最后一片落叶,瑟瑟的,凄凉而美丽。
“遇——,下辈子再相遇,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有这样的离别?”
顾怀琛飞身上马直扑城下,身后传来容遇撕心裂肺的一声悲怆的呼喊:
“不——”
顾怀琛亲眼看着那素白的身影如折翼的飞鸟一般坠落,他的心在这一刻碎裂成片,那些执念在瞬间轰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