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沙依横布拉克开店的时候,我妈佩服地对顾客们说:“你们厉害得很嘛,擀毡子好看得很嘛,跳舞一样好看。”那些人一听,纷纷卷起袖子让我妈看他们肘部的厚茧和伤疤:“哪里好看?胳膊才好看!哪里厉害?劳动才厉害!”
尤其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整个肘关节都变形了。
除了四季转场,四月梳山羊绒、五月六月剪羊毛、七月擀毡、八月打草等等,都是牧民们一年中的重大劳动,其中要数擀毡的场面最热闹。这项劳动的制作过程虽说不复杂,但很讲究,而且劳动量极大,一个家庭难以独立完成。于是在擀毡时节,邻近的几家人会互相协助,联合劳动。
到了六月中下旬,大羊毛基本上剪完了。七月初我们的毡房从林海孤岛往下搬,挪到西面山坡下的一片沼泽上。之前得赶紧剪羊羔毛,剪羊羔毛得花一两天的工夫。紧接着,再打成包赶着驼队去耶克阿恰弹羊毛。弹完毛一回来就开始搬家,一搬完家就开始擀毡。从剪羊羔毛到擀毡那一个多礼拜的劳动安排得紧锣密鼓。
我呢,在搬家的头两天就离开了,去县城办事,四天后才回家。原以为赶不上擀毡了,正遗憾呢,结果在耶克阿恰一下车就遇到了斯马胡力。他居然告诉我,连羊毛都还没打完!
我们一起回到家,扎克拜妈妈向我抱怨,其实三天前天气很好,大家已经做好擀毡的准备了。可恶的是,斯马胡力去沙依横布拉克买黑盐时碰到了漂亮姑娘,又跟着姑娘跑去耶克阿恰玩了两天。少了一个人,劳动硬是没法展开。紧接着,海拉提和赛力保又跑去耶克阿恰打牌赌钱,到现在还没回家……大家托人捎了口信,据说明天才能赶回来。于是劳动便定在了明天。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因为这两天一直阴着。
我问斯马胡力:“那姑娘真很漂亮?”
他一口否定:“哪里有什么姑娘!”
却又说:“而且也不漂亮……”
新的驻扎地离原来的住处不远,大约一公里。仍然和爷爷是邻居,只是隔得稍远一些了,两家人之间隔着一大片沼泽。饮用水是爷爷家门口的一小洼水坑,得横穿沼泽,踩得鞋子湿透,才能把水提回来。无论如何,比起过去在山顶上还是方便多了。
在半个月前,这片沼泽深得牛羊都没法经过。可雨季一过,就立刻干爽多了,沼泽里被走出了好几条细细的小路。
离家几天,家里的变化是:铁皮炉子更破了,茶壶也失去了盖子,缠着羊毛绳凑合着使用的旧扫把彻底断成了两截。
话说,我回家的第二天开始擀毡。这天清晨,一连阴了两天的天空像是突然翻了个面儿似的,明亮又清澈。当金色的阳光刚刚横扫至西面最高的山巅,我们就出发了。我们抬着巨大的敞口锅,扛着蓝色餐布包裹着的食物和碗筷,拎着茶壶,挟着芨芨草席往山下走去。翻过西面陡峭的垭口,沿着陡直的白色大石壁下了山。大石壁约二十多米高,刀削般整齐。两只雪白的小山羊站在石壁顶端的悬崖上注视我们一行人从下方徐徐经过。
谷底地势舒缓,流淌着一条窄窄的溪水,恰马罕家几天前刚刚搬到那里。作为擀毡的地方,那里再合适不过了,又平坦又方便取水,不但适于擀制毡子,也适于后来的晾晒。
感觉很久没见到恰马罕一家了。要不是哈德别克和赛力保偶尔过来一两回,几乎忘记了我们还有这样一家邻居。
这段时间正是所有毡房逐渐从高处往下挪,从深处往外挪的日子。
我问扎克拜妈妈:“山顶上多好啊,为什么不住了呢?”
卡西用汉语插嘴道:“高的,水的没有的。”
哦,对了,雨季一过,那片斜坡上的沼泽大约就渐渐干了。
我又问,为什么一开始不驻扎在山脚下?搬家费时又费力,在两处相距不过一公里的地方间搬来搬去,何必呢!
卡西说:“水多的,不好的。”原来当时这片沼泽太湿,没法扎毡房。
妈妈向我解释了几句,大约是与草有关的原因。对了,这是保护环境的需要。如果嫌麻烦,长时间在一个地方驻扎、炊息、圈羊,对那个地方的破坏该多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