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点儿,老子这是标准切开术,这手势放在我们手术学老师那儿简直是心肝宝贝,这儿没麻醉师你忍着点儿。”我软语哄他,“你想点开心的事儿就不疼了。”
“老子没开心的事儿。”他趴着闷闷地说了一句。
我一下子停住了,我知道他想起张源了。
我安静地下刀,他咬牙忍着,直到我取出第一颗子弹,他都挺安静。
我给他处理了伤口,又烤了烤军刀,撕开衣服取他肩膀上的第二颗子弹。我下刀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我不由顿了顿,他斜瞄我一眼,讪讪问:“张源真是卧底?”
“你都看到了。”我一边分离一边跟他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是他带你进的埋伏圈。”
他沉默了,我继续工作,突然觉得他抖了两抖。
“疼?”我问他。
“不疼。”他极细声地啜泣了一下。我愣住了,看着郭一臣。
“你他妈快点儿!”他呜咽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肩膀不住抖动,根本让人无从下刀。最后他无视我,自己捧着脸,嚎啕起来。
“一臣……”我试图去劝他,竟不知道从何劝起;有些事是因果是报应,是命中注定。
晌午了,寨子里传来歌声,欢歌笑语的,是农家女农闲时恣情吟哦的小调: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儿,香两岸。
我突然愣住了,眼眶有点儿湿。
这是英雄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春光……
42
我和郭一臣在山洞里住了两天,每天定时给他换药,清理伤口。村民卖给我的那一大坨号称是白药的东西不知道管不管用,但阿莫西林的消炎效果倒是不容置疑的。我把阿莫西林碾成粉末敷在郭一臣的伤口上,两天后他的炎症就已经基本消了下去,虽然行动仍然不便,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我不知道外面的风声如何,不敢到城镇上去搭车,只能和他一起走山路,他身体底子尚算厚实,带着伤赶路竟比我慢不了多少。山行枯燥,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跟他说我和白椴从凫州到勐堆这一路的惊险刺激,他侧耳细细听着,时不时地跟我说一些野外生存知识。郭一臣这方面懂得比我多,那几天他教我在林子里捉蛇烤着吃,运气好了还能打到山猫黄鼠狼什么的,一路走着也不寂寞。
我们都有意识地没有提张源的事,我知道这话题几乎是一个禁忌。
我跟他又餐风露宿了四五天,终于到了临沧城外。
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跟他都有些警觉;我叫郭一臣躲在城外喜鹊窝的一个山洞里,自己洗干净脸进到城里探路。日光和煦,临沧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各族人民团结友爱相安无事,我提着胆子慢慢走,好像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我沿着南汀河走,从头塘街拐到中塘街,想去看看郭一臣的洱泰茶行。
刚一走上中塘街,我就远远地看到洱泰茶行的招牌摘了,卷帘门上贴了张纸。我心里一紧,稳了稳神快步走过去看,只见门上贴着“旺铺转让”,然后下面是联系电话多少多少。
我神经突然高度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四处张望,没看到有人跟踪我。我飞快地背住那个联系电话,转身就走。
三猫儿他们一定出事了。
我心里突然乱了起来,思忖他们会出什么事。我想了一圈儿,近乎绝望:混到贩毒团伙这种份儿上,怎么出事都行啊!
我越想越心慌,想到郭一臣现在还一个人在城外,不由沿着街道飞奔起来。我飞快地跑出城,向喜鹊窝奔去,心里只觉得堵得慌,不详,非常不详。
我来到郭一臣藏身的山洞前,扯着嗓子往里面喊他的名字,没人应。我快疯了,举着打火机在山洞里找了一圈儿,没人。
连根头发丝都没有。
跑了?被抓了?死了?躲起来了?一连串猜想在我脑海中划过,每一个都如此不详。
我觉得世界一下子就空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站在空荡荡的山洞门口,无依无靠无去无从,天旋地转。
郭一臣,你他妈不能这样!!
我一个人沿着临沧城郊的南汀河走,漫无目的。我不知道我的下一站在哪儿,回凫州?上昆明?浪迹天涯?
我摸摸兜里只有一两百块钱,不知道能干点什么。
我在城外又睡了一天,身心都极难受。最后我决定先上城里吃顿饱的,然后搭车,能走多远走多远,最后大不了回凫州蹲监狱里吃牢饭。
决心一下,整个人就觉得轻松了很多。我上城边上一个小馆子里一口气点了五六个荤菜,大快朵颐。吃了饭我借了饭店的座机打电话,把那个烂熟于心的“旺铺转让”手机号拨了一遍打出去。
有些事儿还是放不下。
电话打了五六遍才有人接,对方刚“喂”了一声我就激动了,我听得出是三猫儿的声音。
“三猫儿!我是夏念非!”我冲他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