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从芊见弟弟瞅着自己出神,瞬间从缅怀外祖的低沉中抽离,双手背到后,弯唇俯身凑近:“告诉姐姐,在想什么呢?”
青哥儿出生时,外祖已经不在了,是没享过一天老人家的宠。不像她,盘过外祖的膝头,还常被带着蹲守五严镇上游走的货郎。只叫她一直介怀的是,外祖走得并不安详,他放不下娘和她。
“想该给你准备生辰礼了。”云崇青余光留意着一旁的娘。他说这一嘴,也是做个提醒,五姐十七了。
王氏扯布的手一顿,面上的浅笑渐渐消退。芊姐儿的事,自三年前提起,她这心里就没放下过。
云家啊…谈不着什么门第,却深受邵关邵氏影响,过分拿捏着大氏族的礼制。东施效颦罢了。
不说旁的,单就守孝的事。隔着两辈,按规矩,芊姐儿仅需守孝三月。当家的在合颂院提过一回,没得好。以致姑娘都十七了,连个像样的及笄礼都没办,只在自家里她给梳了个头。
近来,眼瞧着婆母对芊姐儿愈发亲厚,她心里是越来越难安。
提及生辰,云从芊自然也想到自己的亲事尚没着落。不用去看娘,她大了,早就懂家私里的弯弯绕绕了。戳了戳弟弟的肉脸,笑得灿烂。
“姐没白疼你。”
“嗯,给你打一副头面。”云崇青拿定了主意,便准备告辞回西厢了。今儿是初十,复习日。他要回顾的内容比较多。
有长进,去年直接给了小金锭。云从芊心里暖烘烘:“银的就好,别把你那点私房全掏空了。”
“一年只花用三回,不打紧。”
云崇青朝着娘恭敬地拱手一鞠。他虽年幼,但每年底合颂院分利,也能占一份,五姐却是没有。那份银钱爹娘一直给他存着,前不久于北轲府买了个六百亩的庄子。契书在他书箱里放着,这是自己给五姐备的嫁妆。
他忘不了年岁不大的姐姐抱着小小的他,到处瞎显摆的情境,也会好好珍藏着她和娘亲手给做的童衣小鞋。
王氏放下布,送儿子出屋:“厨房炖的鱼汤差不多了,一会娘给你盛碗送去。你爹也不知什么时候回,你先垫垫肚子。”
“多谢娘。”
站在门口,看着小人儿进了西厢,王氏才回身继续去理榻上的布料。只心里存着烦事,才掐了两尺布又丢开。一声长叹,道不尽郁积。
“我的事,娘也不必着急上火。”云从芊倒了杯茶奉上。王氏接过,小抿了两口:“能不急吗?”闺女大了,有些污糟她也不避讳。“上月咱家脱孝的时候,孟家不是来人了吗?”
云从芊蛾眉轻蹙,此孟家是卑盂县那户,戏谑道:“邵关府又有差遣了?”
王氏放下茶杯,转眼看向姑娘:“不是,是孟家那位进了宣岭布政使司参政朗大人后院的姑奶奶来信了,说朗家三姑太太怕是要不行了。”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孟家,云从芊也算是知道一些西平朗氏的事。朗家三姑太太,嫁的是京城温家。京城温家宋朝起势,历经三朝不衰,先后出过三位帝师,几百年的底蕴,顶顶尖的士族。
那是连邵氏踮脚伸手都够不着的大家。
“你有所不知,朗家三姑太太膝下只有一女,屋里头干净,没有庶子。听孟家说,为了闺女,那三姑太太准备给她夫君抬平妻。邵家大老爷钻营多年,卡在四品不得进,正盯着这道儿。”
平妻啊,那邵家费点劲儿倒是勉强能够着。云从芊不明:“娘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且不提邵家的谋算成不成,娘是怕你祖母一拦再拦你的亲事,是有别的想头。”王氏锁眉,伸手去描女儿漂亮的眉眼:“你忘了邵家元娘留子去母那出?”美婢固宠、借腹生子,深宅大院里常见。
她虽没经历过,但听得多,是真怕!
懂了,云从芊却是不惧,还有心说笑:“你闺女也非安分人。要真轮到我头上,那也是旁人得不偿失。”
“富贵哪是容易挣的?只妻妾尊卑一道,就胜万斤枷锁重,你当是儿戏?”王氏瞪了女儿一眼。
“不是儿戏,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云从芊嘲道:“邵家那坎…难越。”以前她还没这么深刻的感悟,也是近几年青哥儿渐渐大了,才叫她看得透彻。
王氏腹中的烦躁冲上鼻间,火燎燎的。摁住鼻侧,待缓过劲,她也不欲再说了,起身去厨房瞧瞧鱼汤。
看着娘甩着帕子出门,云从芊脸上的笑慢慢隐没,目光变得清冷。她刚说的那句,也不全是戏言。
西厢里,云崇青正在研墨,嘴头上背着《文王》,心里想着释义。吐句清晰平缓,无丝毫艰涩。待墨研好,提笔默写。
前世高中分文理,他择的理,但带他到大的村长爷爷却爱拽文弄墨。他是颇受熏陶。后来工作了,也喜欢看些古言杂谈。今生学起经义,倒不觉乏味。
就是年幼不知家中事时,在抓周礼上,见席上尽是些金银小锭、量尺、小秤什么的,没笔墨纸砚,他便收了金银,自掏了爹给刻的小印章。闹了出笑话,也无意中为自己立了个名头。
虽旁人多讽刺,但他却是作真的。两岁,娘亲闲暇时就会抱着他,教识《百家姓》。五岁,他熟背《三字经》、《千字文》、《蒙养》等十二册童书。
云崇青面上从容,看行文,知虽算流畅,但自己手腕力道还不够。字帖要继续临摹,每日里练笔不可少。
一篇文默下来,不等墨迹干,就将纸挪开,继续书释义。大雍的科考制度,几乎是同了明朝。县试、府试每年都有,过了即是童生。院试三年两次,
在八月。乡试、会试,三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