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有个能干的地方官多么重要!
如果黄卞应对不及时,他们这些大夫甚至还要现场分散人手指挥大家封锁、清理,再去联系药材等必备物资,要耽搁多少时间呀!
一行人很快来到流民安置区,连续几个月来欢声笑语的临时小镇此时却一片肃杀,几条主干大道被临时点起的火把照亮,橙黄色的火苗在风中疯狂摇摆,将地上的影子反复拉扯,犹如择机而噬的鬼怪。
几大入口处都拉起战时才会用到的拒马桩,又有几个全副武装口戴面巾的士兵把守,见了洪文一行人就要查看腰牌,查验无误后才道:“诸位辛苦,但是马匹不能入内。”
这么做也是为了尽量减少牲畜被感染的可能,毕竟此时传递消息全靠它们四条腿儿了,别到时候人没救完还要分神去救牲口。
洪文等人滚鞍落马,将随身携带的辟毒丹分给他们几粒,“辛苦了,含在舌下。”
太医署背靠皇家,虽然时常有户部骚扰,但其实日常研究根本不必考虑成本,一应常用不常用的紧急药材都会随时更新,去外地公干的太医们也都会随身携带几样,辟毒丹就是其中之一。
辟毒丹顾名思义,可以暂时压制医典中记载的绝大多数外来毒素,比如说虫毒、蛇毒、尸毒等,也包括部分轻度瘟疫,但不能保证完全避除。
原本除了去西南瘴气横行的地方之外鲜少用到,可保险起见大家还是带上了,没想到现在竟派上用场。
那几个士兵感激不已,立刻含在口中,又对洪文等人抱拳致谢。
对这些如将士们冲锋陷阵一样冲上来“送死”的文弱大夫们,他们打心眼儿里敬重。
黄卞两只眼都急红了,正亲自指挥人蒸煮、分发面巾,看见洪文等人到来后顿觉有了主心骨,“你们可算来了!”
治理内政他是内行,但一旦涉及到治病就束手无策,只能做些外围的事。
外面还在下雪,洪文等人一路狂奔,戴的面巾和露着的眉眼上满是白色霜花,乍一看竟像一群雪人。
众人直到现在才来得及松口气,又一刻不停换上新的面巾。
洪文飞快地说了个方子,“立刻让人照方抓药,研磨成粉,缝入面巾内。”
这是个简单的祛毒药方,与辟毒丹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此前线人员口含辟毒丹、外戴祛毒面巾,就可最大限度降低自己染病的可能。
只有先保护好自己,才能救更多的人。
至少现在,他们中决不能有人倒下!
“现在有多少病人?”洪文问道。
黄卞说:“五人高烧不止,都分了烈酒擦身子,奈何不断反复。令有三人疑似,但我不敢确定……”
短短几个时辰内,竟已发展到八人之多,洪文眉头紧锁,又叫了今日负责诊断的大夫来细细询问病人脉象和症状。
那大夫面色如土战战兢兢,一张嘴就磕巴起来,程斌等人忍不住去催。
洪崖就道:“别急,越急越说不清。”
那大夫见来了太医署的高人,心头稍定,慢慢做了几个深呼吸,说话果然流利许多,“最初都是身体懒怠,咳嗽,心烦喜呕,不思饮食,与寻常风寒真的极像!但要不了几个时辰就会变为高热、打摆子,有的还喘不上气来……”
这症状与医典中现有记载的多种瘟疫都有不同,洪文又问了几句,对黄卞点头,“是瘟疫无疑,我怀疑染病几人都曾在一处活动过。”
黄卞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顿时熄灭,仿佛从黑暗中涌出一股莫大的恐惧。
他不怕死,唯独怕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因为过去几年中实在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没人想昨日重现。
“病人家属全都挪到单独的空屋子里去,不许外出,也不许探望,”洪文语速飞快道,“一应饮食由竹竿送入,秽物单独挖坑处理,要先用生石灰扑洒后再行焚烧掩埋。另外查明这些发病前曾在何处活动,家具衣物全部焚烧,其余地方用生石灰和烈酒处理!”
黄卞立刻吩咐下去,就听外面有人汇报,“大人,有两位药商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连夜从临近城镇往回拉药材,要我们不必担忧,药材管够。”
黄卞老大一个人,当年带着乡亲们躲避战乱时没哭,跟石岩明争暗斗时没哭,可此时看看洪文等人,再一听这个消息,两行热泪刷地就下来了。
他朝众人一揖到地,哽咽道:“这里一千三百五十二条性命,全托付在诸位手里了!”
众人不禁大为动容,洪文亲自上前扶起,“黄大人,这里交由我们接手,不如您先……”
他的话还没说完,黄卞就把手一摆把脸一抹,掷地有声道:“本官来之前已经吩咐本地同知、司马暂管文武政务,疫情一日不结束,本官一日不走。”
他用力吸了口气,视线从初具雏形的街道建筑上划过,目露凶光,影影绰绰的灯光下竟有几分狰狞,“老子亲口承诺给他们一个家,哪怕阎王来了,也要从他嘴里抢人!”
这个土生土长的关外汉子,再一次公然流露出野心,只不过此次的对手是未知疫病和死神。
众人听罢,不禁大为触动,齐齐抱拳道:“与君共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