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芳一直希望阿灯能够看到自己,看到真正陪伴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的人。
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那个未出世便已缘尽的孩子,更不是那个什么丈夫。
湛芳从来不信一个人失忆了,便能心无旁骛地爱上另一个人,难道那人找回自己的身份后,就不好奇自己在失忆期间发生过什么吗?他就这样将世间最好的阿灯忘了,要另娶他人?难道对阿灯所表达的爱意都是虚假的吗?没有了记忆,爱意便也随之消失?
那样浅薄的爱,有什么价值呢?
湛芳知道自己天生神体,这也是为何他成长缓慢的缘故,即便已经几百岁了,还是凡人两三岁小娃的模样,阿灯那个女人,一开始恐怕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若非他吐字清楚逻辑完整,阿灯说不得还要去找些奶来喂他喝。
知道什么是天生神体吗?本身便拥有巨大的力量,且随着年纪增长会越来越强大,根本不需要修炼,到了年纪便会成神,这便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天生神体,对修士来说,若是能得到一个天生神体,将对方炼化为己所用,日后飞升,那是事半功倍。
所以从湛芳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被追捕,他很强大,可受这么小的身体限制,发挥不出太强的力量,能够自保是没错,可是遇不到成长的契机,他就永远只能当个小奶娃。
直到他遇见阿灯,一个让他拼命想要长大的人。
阿灯的绝望与交织的爱恨,让他第一次成长,他心甘情愿作为天生神体却沾染凡人的鲜血,降下神火,杀了那些让阿灯不快乐的人。
他们嘲笑阿灯,笑话他的阿灯是个疯子,在盛大的婚礼上胡言乱语,说新郎早已成亲。
笑话阿灯的人都要死。
神火烧尽一切,也烧死了那个天真快乐,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很努力活着的阿灯。
她成魔了。
也不再跟他亲密无间,因为湛芳已经隐隐有了少年的模样,他是魔宗君上,而阿灯做了圣女,此后的许多年,彼此之间都是淡淡的,阿灯总是一个人呆着,抱着那面铃鼓,里头囚禁着负心人的灵魂。
湛芳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并不懂人世间的情爱,但他想要跟阿灯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连那面铃鼓也不能插足其中。他是这样想的,就算阿灯成魔也无所谓,因为他永远不会抛弃她,也不会忘记她,他发誓。
湛芳对做魔宗君上没什么责任心,他无所谓那些魔修会在外面干什么,除了阿灯,旁人的死活他都不在意,谁生谁死,关他什么事?他只想要跟阿灯在一起。
可阿灯却选择了解脱。
人魔大战,除却双方死伤外,修仙界与人间界一片混沌,无数凡人因为这场大战被波及,就是在这时,阿灯放下了。
她亲手毁了带了几百年的铃鼓,释放了负心人的灵魂,也释放了她自己,并已己身为阵,终止了这场战斗,分离了修仙界与人间界,此后数千年,修仙界道法没落,人间界也不再见过仙人。
而阿灯,她从此消失在战场中,虽然很多人都说圣女已经死去,但湛芳不信,因为阿灯答应过他,要永远在一起,无论是以什么身份。
他等了好久好久,阿灯也不回来。
湛芳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她最爱的铃鼓坏掉了呢?一定是的吧?阿灯是个傻子,她还是人类的时候,便常常赞美小花小草,对一切生命都抱有喜爱之心。
如果他把她的铃鼓缝补好,她一定会回来的,湛芳坚信。
所以他派人去人间界,找那负心人的转世。
每一世都要抓住对方,杀了他,剥了他的皮,用他的灵魂来补铃鼓,就这样循环往复用了几千年,眼看便要缝补好了,阿灯却回来了。
还说她放下了。
湛芳的每一次长大都是因为阿灯,如今他已经成为了深不可测的君上,又是青年外表,在这漫长的、没有阿灯的无聊岁月中,湛芳终于明白,他对阿灯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那天长地久的陪伴,已经化作了毒,浸入他的骨血,没了阿灯,他连活着都觉得没意思。
阿灯,阿灯。
湛芳猛地睁开眼睛,许是很久不曾睡觉,他在看见阿灯含笑的面容时,还有一瞬间的呆愣天真,看得阿灯忍不住笑了,伸手捏捏他的脸,像是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的湛芳超级可爱,圆嘟嘟的脸蛋,大眼睛长睫毛,由于人小腿短,阿灯常常抱着他赶路,还喜欢捏他的小脸摸他的头,当然,对几百岁的湛芳来说,她真的非常烦人,到了后来,湛芳已经习惯性伸出小短手,提前挡住阿灯不安分想要捏他或是摸他的魔爪。
可这一次,他忘记挡了。
暌违了几千年,湛芳又一次被阿灯捏了脸,还摸了两下头,这一回,他没有拒绝。
“你醒啦?”阿灯顺着他的长发,“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湛芳缓缓起身,他其实还想在阿灯腿上躺着,可是他怕阿灯腿疼。
见湛芳不说话,阿灯长叹一声:“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越来越不爱说话。”
虽然小时候说话不中听,还总是毒舌,但可比现在话多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