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凝眸看着我,挑眉笑道:“我觉得你也有可能是桃亦的人。”
“我……我怎么会是?”我迷惘道,“明明是你带我回来的……可是你怀疑我。远城,是你让我走到你身边的。我从没有想过要靠近你……我原先,原先那样就很好……”
“可是现在你靠的太近了,除非死,你不能再回到原来。”
抬眼间,远城手中的剑已然停在我眼前。我不明就里,苦笑一声:“远城,你从前说我的眉眼,生得漂亮。”
他仿佛认真打量我的眼睛,可我的泪水从血肉模糊的心底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早看不清他的脸色。良久,听见他风轻云淡的声音:“不过,像她罢了。”
他手腕轻轻转向,剑从我眼前收回,随后又猝不及防地朝我腹部刺来。一刹那烛光照在剑上,闪烁得我心间隐隐作痛。我还没来得及向他宣告我们的孩子。他该叫什么名字?会有和他一样的才华,我一样的眉眼吗?
我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徒手握住他刺来的长剑,任滚烫的鲜血顺着冰冷的剑身淌向他的手心,我目光冷冷地问他:“若你娶我不过是因为这双眼睛,那世间你要娶的女子,何其多?”
他不说话,低头看我刀痕深深见骨的一边手。冰冷的夜风从他身后涌进,他任由发丝被如柳絮般轻飘飘的扬起,良久,他收剑入鞘,凉凉道:“我回来时,不想见你。”
他负手站在窗边,给我一个愈眺望愈遥远的背影。仿佛等着我声嘶力竭地问他,问他为什么。我也想问他啊,前日的温柔缱绻都是因为什么呢?前日的花言巧语又是因为什么呢?可我浑身无力地跌落在床边,手心和地面融成一片模糊的血红,仿佛那个冬天里他在我强行心中塞进的那块温暖,终于化在血肉里了,他却要在这个杨柳抽枝的春天再将它硬生生地剜去……
我不晓得我是不是靠在床头哭了一整夜,哭坏了眼睛,醒来时才看不见东西。我挪了挪身子,感觉手心里传来钻心的疼痛,大抵是真的,远城真的不想见我了。
不远处有轻柔脚步声,还有水珠泠泠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双纤细的手将热毛巾敷在我的眼前,我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紧紧抱住那双手。继而听见长歌小心翼翼的声音:“娘娘……”
我一怔,晓得是我失态,缓缓松开手指,干笑两声。
沉默了片刻,长歌突然道:“封王他,不是故意要剜你的眼睛……”可以想象长歌看着我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眶,像看见了丑陋无比的史前生物,温柔声音微微颤抖。
我晓得,远城不待见我这双眼睛,总觉得我是桃亦精挑细选的奸细,是等着他跳的坑。
“封王他,出征了……他说他回来时,不想见着你……”
我晓得,桃亦谋划着出其不意将塞外的部落打得落花流水,但留一线生机。等这些部落韬光养晦后要报仇雪恨时,又要远城去抵挡入侵。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北荒与塞外兼得。
我心知肚明,可我却问长歌:“远城他,出征什么?”
长歌心下推敲一番,才小心翼翼道:“公主连夜赶来,要封王去迎塞外来敌……”
是这样的。可是就算是这样又能怎么样啊……明知晓事情发展的轨道直直通向乱石嶙峋的悬崖,通向不可复返的万丈深渊……
我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响起,我说:“你出去吧。”
长歌支吾道:“这……”
“不用担心,远城回来之前,我一定离开。”
早走也是走,晚走也是走,且长歌性子也不知为何变得郁郁寡欢,有时终日都不说一句话,我赖在这里终归是没什么意思的。可我晓得远城此去定然是一场恶战,虽然大庆的中原地带有精兵良将万千,但不会在北荒精疲力竭前上战场。桃亦没有给北荒留活路。这不知何等煎熬的岁月之中,我要生下他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留在这里,还能蹭饭,算是为他生孩子的辛苦费了。
我以为余下的日子不过在吃与睡之间交替度过罢了,可我方沉寂三两日。桃亦与严琛便轮番来看我。严琛很沉默,有时呆三两个时辰都不讲一句话,开口大多是讲的我的眼睛愈合地如何了。后来他才发觉我有了孩子,即便我看不见他的神情,我仍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触碰到我脉搏的那一颤。
起初他有点儿不能接受,后来还会笑着同我说孩子是如何对我拳打脚踢的。我觉得严琛的性格实在是有点太分裂。上一刻还是阴戾腹黑下一秒已然阳光开朗,可怜我肚里的孩儿日后要是变成这样……远城该被如何扰着啊!
桃亦也常来看我,大抵说的都是些官腔子的话,我除了“好。”“对。”“恩。”什么字都发不出音来。
远城不在身边,我的厢房倒更热闹了。我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反正都临头都是一死,再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
没过多久,桃亦拟好了日程,将要回京。我没了眼睛,只能干扯着嘴角笑,说:“是,你是一国之君。每日陪着我蹉跎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