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素芬还没有这么感动地看过戏,就是看《雷打张继保》,也哭过,都不像今晚这样伤感。她其实才看了戏的后半截,是桃花进府以后,她才从医院回来的。看着小小的桃花,在崔府受的那个窝囊气,她就在联想自己。虽然自己比桃花大许多,也经见过一些世事,但桃花在崔府所受的气,她还是能体味得出的。她甚至觉得,刁菊花比桃花的那个婆婆更刁毒,更过分,桃花在崔府,逼得急了,还反抗,甚至故意搞些小破坏,但她在刁顺子家里,几乎连蚂蚁都没踩死过,仍然得不到刁菊花的认同,并且还在变本加厉地伤害自己。想着中午回家时,给猴子做饭的那一幕,她到现在心里还有余悸。那是在公开撵自己了,就像戏里那个婆婆,把桃花堵到一个地窖里强逼必须离开崔府一样,她觉得自己再赖下去,真的是会遭暗算的,刁菊花什么事都是能干出来的。
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记着顺子的好,自己在那么艰难的时候,来到举目无亲的西京城,是顺子收留了自己。她理解顺子的难处,但这种日子的忍耐,却是有限度的。开始她觉得什么样的羞辱、痛苦,都是能承受的,可一年四季都这样,并且越来越厉害,她心里就在犯嘀咕,有些想打退堂鼓了。刁菊花中午对自己的态度,她没有告诉顺子,告诉了也没用,何况顺子这一段时间,也是焦头烂额的。戏里那个能写诗的崔护,虽然比顺子学问大些,人也混得鲜亮,但性子却是一样的窝囊,家里人欺负起桃花来,他也只是生闷气,却不能为桃花公开做出任何一点事情来。直到眼睁睁看着把人撵走,上吊,就是哭天抢地的,也不能让爱着的人起死回生了。素芬就想到了自己先前的那个男人,为了尊严,竟然能拿刀,把仇敌一刀刀片了,宛J了,那是怎样一种男人的气概呀,那时她还觉得那个男人是太狭隘,太粗野,太莽撞了,可与顺子一比,又觉得顺子是太窝囊,太瘪三,太扶不起的猪大肠了。
更让她纠结的是,与三皮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这家伙真能缠,把她是朝死里缠哩。说实话,她真的很讨厌这个始终喜欢待在阴暗拐角干活的男人,但他对素芬又是真的好。顺子一进入装台状态,就好像自己成了领导,只操心与上边的关系,操心与所有拿事人的关系,操心看钱能不能领到手,看主家能不能提高一下盒饭的标准,给里面多放一颗煮鸡蛋,或者多弄一个鸡腿什么的,常常把她的存在,就彻底忘了。而三皮始终只注意着她,关心着她,哪怕天塌下来了,也先看压着蔡素芬没有,要是没压着蔡素芬,那就让它塌去。顺子曾经对她说过,三皮人也好着哩,就是太自私,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可她要是倒了,三皮绝对能趴到地上,把她撑持起来。这两天经管猴子,都是因为顺子派了她,要不是派了她,三皮才懒得去经管什么人呢。先前,每每在没人的时候,三皮要在她跟前动手动脚的,他一提顺子,他还有点收揽,毕竟他还是记着一点顺子好的,尤其是他眼睛不好使,顺子对他从来都是有所照顾的。可现在已经不行了,再说顺子,他还是要摸,要动,几乎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既不能喊,也不想告诉顺子,这事就愈演愈烈了。
前一段时间,在外面租地方粘桃花网子景,顺子离得远,三皮的胆子就越发大了。有一天,他甚至强着要跟素芬亲嘴,还让素芬打了一耳光,可打归打,缠归缠,最后硬死乞白赖着,到底把素芬的奶还是摸了。素芬也是看着他挨了耳光后,情绪低落,不干活儿,也不吃饭了,没办法,才让他摸的,并且摸了好久,把两个奶捏了又捏,揉了又揉,最后他甚至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说:“我都有几年没沾过女人了。”素芬说:“你家里不是有女人吗?”三皮说:“不白你笑话,早跟别人跑了,我不想让人知道,知道了都笑话我呢。”三皮摸了,揉了,捏了,还死不丢手,还要把嘴伸进去,素芬就把他的头一掌推开了。她也知道,这个先例没开好,有了初一,就会有十五,可当时那情绪,她自己也没控制住,就半推半就地让他捏了好半天。她跟顺子,就是开始见面时,还有过比较密集的柔情生活,后来一忙,两人勉强回家睡一次,顺子累得一进门,便扑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力气脱,就呼呼睡着了。她毕竟才是三十几岁的女人,何况过去那个男人,把这事看得比吃饭都重要,一天不忙活一回,就好像饿得慌。与那时的日子比起来,现在就几乎是出家人的生活了。那天,三皮也是把她勾引到技术学院一个最黑暗的拐角里动的手,放了寒假的学校,好多地方都是空荡荡的,一个人走着都害怕。三皮摸了奶,还想做其他事,被她断然拒绝了。三皮有些硬下手,她就把三皮的胳膊都差点扭脱臼了,并且警告说:“到此打住,听见没有?”三皮没答话。
在医院看护猴子,晚上电梯里没人,三皮甚至在电梯里就把手伸进她的脖项了,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那手就已经探到了胸脯。她恼了,并且还踢了他一脚,踢的就是他那不老实的地方,她是想让他记住教训。可踢归踢,三皮还是死缠着不放,她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路数。刚才到剧场来,也是没办法,故意来躲的。中途三皮甚至也来剧场了,是她骂了几句,他才返回医院去看护猴子的。可手机里,信息就发个不停,不知哪里学来的那些歌词,都是些爱得要死要活的句子,素芬就觉得怕要出事。她也不知该咋办,不知该不该给顺子说,想来想去的,还是觉得不能说,也不好说,说了是给顺子出难题。顺子已经够难的了。
戏排结束了,那个靳导又讲了半天话,多数都跟他顺子有关。有几片景,要求连夜弄下来修改,说明天一早连排就要用改过的。蔡素芬看见顺子瓜不卿卿地站在舞台中间,一句话没说,就跟大吊他们一起开始下景了。从半空先降下来的,是崔府的寿堂,靳导嫌颜色红得不正,要求连夜再敷一次色。布景下得急了,把在下面接景的顺子,一下砸得坐在了地上。蔡素芬看见,顺子开始是坐着的,紧接着,就躺倒了。她急忙跑上台,看是咋回事。顺子气得低声跟她说:“你猜我这会儿想干啥?”素芬摇摇头,顺子说:“我就想把靳导那个母夜叉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