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正月都过了大半了,他们这一摊子人马,还都干耗着。大吊他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这个摊摊,没有顺子还是不行,看着是一个没啥眉眼、没啥架骨的散摊子,可一旦离了顺子,这个摊摊,还真就散马无笼头了。寇铁打电话找顺子装台,顺子给他对了个干的,说没空。寇铁就把电话打给了大吊,先是把顺子美美骂了一顿,什么玩意儿,还给他摆谱,说从今往后,装台这事,就找你大吊了,他刁顺子哪里娃不打他,他到哪里玩去吧。可大吊想来想去,还是没敢接这活儿,一来寇铁这人不好缠,二来他也不能这么做,顺子不答应的事,自己一把揽到手上,算是做人不地道。更何况,自己是真的挑不起这样一个摊子,麻烦事儿多着呢,光成天给人下话、求情、服软这一套,他就拿不起。看起来,顺子有时是多拿了两个钱,可有不少,也都用在人情往来上了,那钱,就是给他大吊,他也不敢拿,拿了,把事推不前去,岂不还得吐出多的来。
大吊也不是不想自己弄个摊摊,多挣两个钱,这丰几年前就偷偷想过,可咋想,还都是不敢承头的事。装台这行,跟其它的不一样,啥都没个准头,永远都没个固定的样样,行行,那些艺人,艺术家,你不知道他到底想弄啥,你觉得一棵树,兜子自然是应该朝下的,可他看来看去,却让把兜子朝上吊着,还说效果出来了。明早来一看,又说树干得打横了,斜吊在半空更美,反正不把装台的折腾死,他是不会把那树正正经经栽到地上的。要不是顺子性子糕瓤,放在他,都不知跟这些难缠的疯子们,打过多少架了。单说那个剧务主任寇铁,有好多次,他都是想扑上去,捏碎了他那两颗蛋的,可顺子宁愿让人家把他的蛋捏碎了,也是不许他们上去捏人家蛋的,这真需要很好的韧性,柔术,需要道行,顺子有,而他没有。他也摘掇过猴子出来承头,可猴子说,他就是个猴子,只适合在杆子上爬高上低,不适合在人前走来走去的,他觉得,人这玩意儿,猴子还是交不过。平常看起来,一个个能得一根指头都能剥了葱,说起硬气话来,个赛个的像千斤顶、金刚钻,可一旦到了要拿肩膀承重的时候,也都只会下颗软蛋。他跟猴子在这个摊摊里,也算是二把手和三把手了,平常装台,总少不了要相互掐几下,以显示自己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可真遇事了,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尿包。墩子甚至还拣了一句瞿团评价靳导的话,说顺子哥是咱们这个团队的“灵魂式人物”。顺子不在,这个摊摊,还真给丢了魂了。
说来说去,还是得去请顺子,还得求他出山。猴子去请过了,请不回来,墩子和三皮,恐怕更指望不上了,想来想去,大吊觉得还是得自己去。这次去,他没有说装台的事,只是说,他把孩子也接来了,住在旅馆村,想请他到家里去看看。说到孩子,顺子也不好推辞,就让大吊把娃领到他家来玩,大吊说没法领,顺子问为啥,大吊说,你去一看就知道了,弄得顺子不去还不行了,就放下手中正鼓捣着的演出说明书,跟他去了。
顺子讲客气,进门前硬要买些水果,大吊不让破费,顺子说是看弟妹和侄女哩,又不是看他,还开玩笑说,要看他,随便捡一个烂胡萝卜,塞到他嘴里就行了。
其实今天一早,大吊在出门前,就跟老婆周桂荣说,中午可能要请顺子来家里吃顿饭。他走后,周桂荣就去买菜、割肉,做了些准备。
顺子提着水果进门时,周桂荣还在用水给头上抿头发,这是她们乡间女人家里来客时,都会顺手做的一件事,这样不仅头发不乱遭,而且美观,受看。
周桂荣过去一直听大吊说顺子,就知道顺子是他们的头儿,还说他们这个头儿,是西京城里人,挺好的,能打交道,但跟着他,也弄不出啥大的世事,至多能挣几个下苦钱而已。今天总算把真人见了,要不是大吊说,她还真的把他和城里人联系不起来呢。虽然裹着风衣,穿着西服,扎着领带,戴着礼帽,这行头,他们村上的二狗子、黑眼圈也都有的,并且人家的礼帽,还是电影里美国西部牛仔式的,帽檐都往上翘着,而顺子的帽檐,还是朝下茸拉着的。
顺子见了她,甚至还有些害羞,进门都半天了,也没敢正经瞅过她一下,两只大而无神的眼睛,就只盯着大吊说话。
大吊没有急于让顺子见到女儿,说实话,只要能不让人知道,他都是不愿意对人提起丽丽的事的,他不想让人笑话自己,也不想招人同情,实在是没法了,才想了这一招。这也是他想了好几天,才想到的招数,他自以为,还算个绝招,因为顺子为人心软,他就专朝他这个软肋上砍。看能不能感化了顺子,让他再承起头来,好让自己继续挣那几个现成钱,兴许老婆入伙的事,他也能答应了,两个人挣钱,丽丽美容的事,也就有着落了。
“侄女呢?”顺子问。
大吊说:“等一会儿就会来见他伯的。”
顺子又问:“这房租多少钱?”
“一月八百块。”大吊说。
“这贵的?”
大吊说:“就是贵。”
“贵你还租?”
“不租不行嘛。”
“咋不行了?”
大吊也不说咋不行,就说不行。
又拉了些闲话,大吊看是火候了,就把丽丽的事端出来了,他说:“说了也不怕你笑话,娃可怜,就没脸见人,只能租这样的地方了。”
“娃咋没脸见人了?”
大吊就让周桂荣去隔壁房把丽丽叫过来。
丽丽咋都不来,周桂荣说:“丽,你爸找人来,就是为了给你美脸哩,你总得让人家看一眼吧。”
丽丽听说来人是为给她美脸的,才同意过来让人家看看。但她还是坚持用头巾把脸包着,直到在陌生伯伯面前,拧来拧去好半天,才羞答答地掀开了一个角,客人大概还没看清,她就又把头巾拉下来,遮盖住了。
周桂荣看娃实在抹不下面子,才强行把头巾拉开,让顺子看见了孩子的整个脸面。
顺子没忍住“啊呀”了一声,紧接着,娃就拉下头巾跑出房了。
“咋回事?”顺子急忙问。
大吊就把来龙去脉,给顺子说了一遍,周桂荣先去安慰了安慰孩子,然后也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娃的情况,又再详细说了一遍,他们就看见顺子在偷偷抹眼泪。
但顺子始终没说再承头装台的事,直到离开他家,都没说。
望着顺子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一步步慢慢离开旅馆村的身影,大吊心里就越发地纠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