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梦总在每天早晨下床叠被时浮出脑海,伴随一些跟现实生活有关的讯息,譬如今日该读的书、该整理的家务、该写几封信、该到杂货店买民生必需品、该把室内植物搬到院子吸收雨水……叠被时,这些事先设定的讯息会纷然涌出,然后昨晚残留的梦境像害羞的小童躲在每一桩讯息背后鬼鬼祟祟地现影:发生于灰暗高空的死亡断片,一辆雪白的小汽车,粉碎的场景带着深藕色的凄凉……脑子像一部庞大机器轰然开动,在它尚未能精确地辨认现实与梦境的混沌时刻,残梦如一朵朵脱离时空的昙花。
完全清醒,是煞风景的。
所以,活着的乐趣在搜索内在的神秘历险经过。
有一段残梦是关于逃亡。无星月的黑夜,一栋高耸建筑,每个窗户伸出大丛芒草,庞大的废墟,失去记忆与历史,更适合野鬼栖息或厌世者借宿。我躲在顶楼空旷处,狂野的芒草丛在我四周舞动,我似乎在等待远方出现灯光,因为一起流亡的同伴暗约突围之后他会以灯光告知。
没有等到灯光。同伴离我而去,梦中知道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我似乎分心去感受黑夜无边的温柔,以及废墟轻轻晃动所带来的奇异感。也许,晃动是梦中的想象,置身被遗忘的高顶,反而安顿下来,没有迷惘、慌张。醒后回想,那感觉之所以迷人,因为贴近了生命的气质。人,顶着姓名与形貌在被囚禁的时空一片片垂老,然而不能禁止灵魂回到它隶属的地方偷偷栖息一晚。
不管我驾轻就熟地用什么样的技巧让自己活下去,而且容光焕发地活在每一个标记清楚的日子里,有一种感觉一直不灭,仿佛这一生只是倒影。
我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