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渐深,夜来渐近。
刚至酉正,奴仆们便依次点亮了屋角廊前的红绸灯笼。
微光倒映在擦得黝亮的木地板上,留下一轮轮涟漪般的橘色倒影。
萧太师及太师夫人此时正在书房里分工检查两个郎君的功课。
萧澜拿着册子在里间与萧蔺对答题目,考较课业,江氏在外间榻上检查萧荷的文章背诵和当日抄写。
里间萧澜负手踱步,面露满意,频频点头。
外间江氏挥着戒尺,脸色铁青,火冒三丈。
江氏将那一本子墨水横飞的鬼画符扔到桌上,手里的戒尺“啪”地一声重重甩到桌上。
“你写得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你且给我读来听听!瞧瞧你写得玩意儿自己能不能辨认出来!”
里间对答问题的声音微微一滞。
萧蔺与萧澜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对此景仿若司空见惯般,齐齐挪到了窗户旁继续对答。
而软榻上窝着身子睡得正香甜的狼狗崽子吓得跳起来,两只溜圆的大眼睛在萧荷和太师夫人之间来回转。
萧荷缩着身子,哆哆嗦嗦地瞥了一眼江氏盛怒的脸,迅速伸手从桌上拿过自己的鬼画符,极其努力地辨认上面的字。
“舛,舛……不是,是,是舜,舜发于……畎……田,不……畎亩……之中,傅说……舆?是舆……于,饭……饭……饭……啊!”
“娘亲,莫打孩儿!孩儿痛的呀!”
萧荷被江氏一个戒尺抡到了背上,疼得龇牙咧嘴,佝偻着背犹若长弓一般,四处躲藏,哭天抢地。
“饭饭饭!整天只知吃饭,难不成前世竟是个饭桶不成?”
她的视线落到一旁瞪着大眼呜呜哼叫的小狗崽身上,那一身的银灰毛发甚是眨眼,江氏怒气更盛:“我让你去学堂学习,你给我捡回一只狗来!我让你不学无术,让你撩猫逗狗,让你嬉皮笑脸!”
那小狗崽意识到自己也被迁怒了,哼哼唧唧地缩在软榻边,屁股对着江氏,一脸委屈样。
江氏瞧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抡圆了戒尺揍在面前的罪魁祸首身上,咬牙切齿地喝道:“重背!”
“孩儿,孩儿,呜呜……记不得了嘛……”
江氏一个戒尺打在他的腿上:“是舜发于畎亩之中[1]!”
“啊!”
“傅悦举于版筑之间,啪!”
“痛痛痛!”
“胶鬲举于鱼盐之中,啪啪!”
“呜呜呜……娘亲!痛的啊……娘亲好狠心……娘亲不疼我了……”
“管夷吾举于士!啪啪啪!”
“啊啊啊……爹爹呀……荷儿要被阿娘打死了……哥哥啊啊啊……快来救救弟弟呀……”
里间的两人听到如此哀嚎虽心有不忍,但都不敢这时候去触江氏的霉头,只能狠狠心充耳不闻。
屋里的丫鬟仆妇们听着这凄厉的惨叫声也只能干着急,毕竟这样的场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遍。
江氏往日脾性虽算平和,但是只要给三郎辅导功课就压制不住脾气。
火气一旦上来就极难劝住,她们开口去劝,反倒是火上浇油,连带着自己个儿也得吃上几句骂。
萧荷搬不来救兵,哭得面色发胀,喉咙一噎一噎的:“唔啊……阿爹,呜呜哥哥……五妹妹……”
“阿娘!”
一道娇软的声音如轻纱般柔柔地飘进这鬼哭狼嚎声中。
江氏举着戒尺的手闻声顿住,只见一只白嫩圆润的小手拉上她的衣角,轻声道:“娘亲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萧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紧紧抱着自己,似是要把自己嵌到椅子角里似的。
他瞧见突然出现的萧棠瞬间热泪盈眶,宛若遇上了天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