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后,北匈攻城之势停歇,退回大营。高昌兵出城捡拾箭矢之时,一小队北匈右贤王的亲卫精锐趁此良机伪装偷渡入高昌王城。
他们带头之人怀中揣着一小幅画卷。
画中美人,神容绝色,舞姿倾城。
高昌大寺。
佛殿空荡,不见佛像,只剩满壁漆画,四面经幡。
画中美人洛朝露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喜着裙衫,爱施粉黛。
她守了一日一夜的城,一身曳洒胡袍,套着和高昌将士一样的盔甲。纵使玉面微尘,难掩勃勃英姿,唯独一双妩媚的眼又清又亮。
她等在佛殿外。因为根本挤不进去。
据闻,今日佛子难得出浮屠塔,当众讲法《金刚经》和《放光般若经》,为高昌战事祈福。几乎高昌全国的人都挤在这间寺庙中。人流如织,接踵摩肩。
佛殿里的信众是跪伏于地,蒲团上铺满鲜花,香烛高照,还有自发献上绣满经文的佛偈,恭恭敬敬地置于香案。
众人屏息静候,凝神以待。
静默中,人群中忽传来一声喜极而泣的呼声。人群纷纷昂首,延颈朝佛殿仰望。
顺着众人的目光,洛朝露看到起伏的人影中,有两队僧人引着一人,从寺外朝佛殿缓缓走来。
熏香缭绕,雾气迷蒙。
那人头戴释迦宝冠,一袭玉白描金的袈裟,袍角迤逦,微微拂过,纤尘不染。玉白为身,丰神轩朗,面容俊美,如一树梨花,落在人心。
他一手握金刚杵,一手捧莲纹云瓶,眼眸淡漠,目下无尘。
随着他走近,朝露四面的人群开始啜泣着跪倒,只剩她一人呆立在原地,眼睛直直凝望着他。
衣袍交错,过身而过之时,空幽清寂的目光扫过来,没有落在她身上。甚至连一瞥都未分予她。
她不过也是他的众生之一而已。
众僧为佛子升座,佛子踏着僧人肩头,步入莲座,开始讲法。
隔着一道垂落的绢布,他清越的声线一如昨日,沉定在诸人心间,雄浑而安定的力量。
先以《金刚经》佛偈开场: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他以梵语念了一遍,又以汉文再译一遍。
朝露静静听着,渐渐明白过来,他是在劝慰因佛像搬空而痛苦神伤的信众。
她在莎车王寺亦曾听他讲课,记得他说过,佛陀是破执破相,反对造像崇拜的。
佛陀入灭后,世间再无真身。所谓佛像,是为了教化众生而显现的,这并不是如来的真身。如来的真身,是法身。法身遍布法界,无处不在,并非一固定佛像。
若以固守具体的佛像悟道,则不能见如来。
聆听的信众恍然大悟,不再悲泣,向他叩头不止。
一场高昌王军与佛门信众之间剑拔弩张的对立,在他的朗声诵念中消弭于无形。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