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的第一步:弄一套士兵制服。以平民的身份,侯赛因很难安全前往目的地。
他知道只有一个地方能找到制服。他清楚地记得他杀了马科斯的那个杂货店在哪里。根本不可能忘记。他花十分钟到了那家店,一进门,就脱下衬衫捂住口鼻,在尸体的腐臭间快步走向里面,拉开一堆堆麻袋。没有任何动物发现这具尸体,它躺在那儿安静地腐烂。
侯赛因迅速解开制服的纽扣,尽量不去看死人的脸。靴子很容易就脱了下来,然后他拽下裤子。衬衫比较难脱,需要让尸体侧身,才能拉下衣袖。士兵腐烂的尸体上只剩下了内衣,他用麻袋片再次把他盖好。
侯赛因拿起衣服用力抖了抖,确保里面没有蛆虫。他压抑着内心的恶心,换上制服,没有忘记把钻石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来。
制服微微有些大,塞进裤腰才正好。靴子很合适,像是他自己的。他从脏污的商店橱窗里看了一眼自己,觉得应该可以蒙混过关。他记不清那个士兵戴没戴帽子。或许他倒下的时候帽子就掉了。
侯赛因去了马科斯出城的那段铁丝网附近,一路上连一个当兵的都没碰见。天刚一擦黑,他就悄悄溜了过去。
他尽可能地贴着树走,直走到一条大路上。十分钟后,他身后传来了卡车声。是一辆军车,一队士兵坐在车后。车子在他前面停下来,放下了后面的铁围栏等他上车。
车里的士兵挤了挤,在长凳上给他让出一个位置,继续饮酒唱歌。他们在传一瓶烈酒,每人一口。侯赛因假装唱着,假装喝了一大口。没人瞧他第二眼。大部分人也都没戴帽子。
他们经过了两三辆联合国的汽车,又停下一两次搭载其他士兵,最后终于在凌晨时分来到了尼科西亚。车子停在郊区的一个兵营里。大部分人进了兵营,另外一些则闲逛着向市中心走去。侯赛因混进进城的士兵中,尽量隐藏可能暴露身份的塞浦路斯口音。从对话中他得知他们是要去找妓院。他跟着走了一段,然后停下来假装观看商店橱窗,等着那群人走远了。
他并不熟悉尼科西亚。小时候来过一两次,那时这座城市尚未画出绿线,可他没什么记忆了。为了避免和闲逛的士兵打照面,他尽量选择小巷穿行。没过多久他就觉得累,躲进一个黑乎乎的凹进处睡着了。第二天早晨,店主拉开百叶窗,他才醒来,意识到自己在一个钟表铺外睡了一夜。那个灰白头发的钟表匠看到他并不特别惊讶,毕竟城里当兵的太多了,一个士兵蜷缩在他店铺的门廊里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进来看看,”他说,很多士兵都愿意买手表,“里面的样式很多。”
侯赛因刚一进去,就听见钟表齐鸣,片刻之内根本别想说话。像是打击乐团在演奏,又如由单个声调不断重复组成的晨乐。报时完毕,嘀嗒声响起,持续不断,永不停歇。
“我真是再也听不下去了,”钟表匠说,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在想什么,“他们说我要是继续听,准会发疯。”
“要是想仔细看看哪一款,就告诉我,”他又说,“喝咖啡吗?”
侯赛因点点头。
他感觉每过一刻,就距离他说出最想问的问题近了一刻。
钟表匠走到商店外,向一个在对面咖啡店外徘徊的男孩子招了招手。几分钟后,那个孩子走进店里,托着一个托盘和两个小杯子。钟表匠知道咖啡有助于客人集中注意力。
“你从什么地方来?”他抿了一口咖啡问。
“不远,”侯赛因巧妙地回答,“海岸那里。”
钟表匠以为他说的是梅尔辛附近的某个地方。大多数土耳其士兵都是从梅尔辛港上船来到塞浦路斯的。他开始给钟表上发条,有些用手,有些则用钥匙。这项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技巧,而这个钟表匠二者兼具。
“有时候,”钟表匠说,“我感觉自己拥有世界上所有的时间!”
侯赛因知道他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但还是笑了笑。
“你也修表吗?”他没话找话。
“当然,今天就有块表要修。一会儿有人来取。”
“大部分人都有块坏掉的手表。”
“可人们也喜欢奖赏自己一块新的,你们当兵的似乎都喜欢表。”
侯赛因走向对面的一个女表柜台,向里看了看。这里的表带不是黄金的就是铂金的,有许多表盘上还镶有珠宝。
“现今手表和珠宝差不多。”钟表匠嘿嘿笑道,“拥有那些手表的女士根本不需要看表,总会有男人围在她们身边报时……”
“一定很贵。”侯赛因评价道。
“的确。十年来,我才卖掉不超过四块。一乱生意就差了很多。我的很多土耳其族老顾客都离开塞浦路斯了。希腊族塞浦路斯人又不会来这里。”
侯赛因知道他必须胆大一些,目前为止这个人表现得还算亲切。
“你瞧,”他说着带出了口音,“我不是土耳其人。我是土耳其族塞浦路斯人。我买不起手表。”
修表匠停下手里的活计。他从前听过这样的故事。
“我的家人失去了一切,”侯赛因说,“除了这个。”他从衣兜里拿出项链。
修表匠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只知道镶嵌在手表上的小粒宝石的价钱。这个年轻人手里的则不同。他很久没见过这么大的宝石了。
“我能看看吗?”
侯赛因递过项链,钟表匠把它们举到阳光下。
“我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蓝宝石。”他说着交还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