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大厦外的大街上寒风瑟瑟,车水马龙,随处可见豪华轿车驶过的身影,孙士官站在红灯下的人行道上,把手放进口袋里,攥了攥摸到的那枚冷冰冰的戒指。
他能明白自己在办一件看似简单但很重要的事。
走进兰亚科技大楼旋转门内的一瞬间,极度猛烈温暖的空气涌了上来,甚至让人有些晕头转向。
孙士官走得急,也依照段宁的建议,特地换下自己的制服,随便裹了身在整个大厅都显得寒酸的破棉大衣来的,他走到偌大的前台附近,面对询问一时间卡壳了两下,才说:“你好,我是来送东西的,找总助办的弗雷克先生。”
那人一听,看向孙士官打量了几眼,让他先进行扫脸登记:“请问您有预约吗?如果没有预约,总助办的权限我们这里也是开不了的。”
“我不用上去,只是送个东西,”孙士官身材魁梧,迎着对方的视线没有闪躲,然后将那枚戒指稳稳当当放在了前方的台子上,“麻烦您有空转交给总助办的弗雷克先生。”
一枚戒指,对方开门见山直接要找的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接待人员意识到了情况特殊,刚打算先找前台经理来处理此事,然而不等他拿上戒指,眼前那个穿着棉大衣留着一头圆寸的男子就已经快步转身离开了。
段宁只让孙士官把戒指送到前台,无需长久逗留,以防节外生枝。
而且听说段宁过段时间就要搬走了,下午段宁又说想喝螃蟹蔬菜汤,他更懒得在这富丽堂皇半真半假的地方与人耗费时间磨嘴皮子,而要赶紧回去买菜做饭。
孙士官扫脸登记时的信息很快出现在了弗雷克的桌上。
而当弗雷克真正拿到前台经理送来的这枚戒指时,原本沉重烦闷的心情又陡然加重了无数分,戒指摆在眼前,更像个随时就会引爆这栋大楼,引爆这已然压抑多日的局面的一颗炸弹。
段宁也许是考虑过这一切的,想要把戒指物归原主,却没有让人直接送去傅轻决的手上,而是选择了弗雷克,至少能给所有人一点缓冲的机会。
弗雷克深呼吸了一口气,暂时将东西稳妥地收了起来。
现在这个时候,拿着戒指再去刺激一次傅轻决,于弗雷克于所有人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短短这些天,整个傅氏包括兰亚的内部氛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天埋伏的枪手根本没机会走到司法流程那一步,早已被秘密解决;通过定位泄露傅轻决轿车位置的人也被迅速处理掉了;傅岐山彻底从董事长一位上退了下来,马上就要离开联邦出国疗养;傅准虽然顶上了部分位置,但势力范围已被阉割,所占股权份额大幅度下降,他又行动不便,争与不争都是一样的结果——权力的更迭从实质上已然完成,傅轻决作为傅氏从小培养的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在此刻,从任何意义上而言,都摆脱了控制,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决定了这一切的傅轻决,脸上仍然不见任何喜色,他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变得沉默寡言,连常见的一个笑容都没有了。
大家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这种巨大的胜利面前,巨大的变故伴随发生,傅轻决自己也经历了重重危险,一度生死攸关,总得缓缓,更要体现出无奈至极,得顾及“一家人”的体面。
只有弗雷克清楚不是这么回事。
相比上一回情况危急需要连夜紧急手术,傅轻决这回其实只有手部受了钝器伤,理应很快就能好。
可即便不是炎热天气,他的伤口也愈合得非常慢。
连日来他几乎不需要睡眠,整个人都扑在傅氏里里外外的工作上,对手上的伤口视若无睹,而一旦回到榕湖,便永远是一个人在书房里待着,常常喝到酩酊大醉才能短暂地颓然睡去。
榕湖这片地方,没有留下丝毫属于傅轻决和段宁的美好回忆。
段宁当初走不出去的时候,说不用搬,是为了拿到命令状从而离开傅轻决;段宁如今走了,傅轻决也不肯搬,还是住在这里,看着这片曾经他以为的避风港变成了真正的地狱囚笼。
这里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傅轻决必须结束掉这个弥天的错误,所以这里不会再有段宁,可当傅轻决也从这里离去,那一切好像就真的结束了,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已是深夜,傅轻决从兰亚回来不久了,高管家满面愁容的在楼下提前煮好了醒酒汤,这醒酒汤自然是不能把人喝清醒的,但总归能让人好受一点,她煮着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寂静得只剩窗外风声的屋子里,隔着墙体,空旷的楼道间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打砸声,哗啦啦一下一下,震动连连,整个房屋好像都在破裂摇晃。
高管家心惊肉跳,立即加快脚步赶上了楼——尖锐又发闷的声音是从书房里传来的。
越走近,高管家的脚步反而越有些迟疑,她最终屏住呼吸一把打开了门。
只见门口便是一地飞溅过来的碎瓷片,整个书房保持了二十多年的面貌,在上一瞬的那顷刻间,已经不复存在,满地狼藉。傅轻决站定在沙发旁,双手垂放着,被他掀翻在地的沙盘倒下后犹如坟墓,那堆装甲模型全部四五分裂,被埋在沙下,是溃不成军的模样。
唯有书桌上还立着那只地球仪和相框,以及傅轻决放在桌上的酒瓶和杯子。
“傅少爷……”高管家呆住了,一开口,声音便哽咽颤抖。
傅轻决的手指动了动,他跨过脏乱不堪的地面,撑上椅子靠背时脚下还踉跄了一下,然后抬起头,醉醺醺地若无其事地看向了她:“高姨,怎么了?”
他扶了扶额,像在思考,才继续说,“上一次去欧联盟,我见了母亲,他们在后院露营烧烤……他们一家三口,她和她新的没长大的孩子在一起,算是在弥补人生的缺憾吗。我觉得真好,竟然不忍心走进去扫兴……她就以为我没去。”
“没有人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高管家说,“您是太太唯一的亲生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面……”
“太迟了。”
傅轻决攥紧拳头,牢牢卡着手指上的戒指说:“已经太迟了。”
高管家往里走了一步,简直不知如何落脚,她眼中含泪地摇头,却也不知能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