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四十多岁的年纪,于书记竟走得极快,好歹跟到山岗,一下坡就没影儿了。逛荡前后左右搜索了大半天,连个兔子也没看见,就垂头丧气地朝村里走回去。
第二天他想了一个办法,早早来到山梁的树丛里等着。果然,大约和昨天上午的时间差不多,于书记又夹一个人造革小皮兜子走过来了。一上山岗就站下来直喘粗气,还拿手绢擦汗呢。逛荡很高兴,这回看你可往哪跑?于书记从他旁边一过,逛荡就悄悄地跟上了。
又过了一个山梁,来到一片开阔地,一直走到山边儿,就停下来站着,东张西望,还慢悠悠地点燃一支香烟,像电影里的“特务”。不一会儿,前边提到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小梅花鹿儿就出现了。拥抱、亲吻,手拉着手向那个废弃的窝棚里走去,进去前于书记还把那小梅花鹿抱了起来,两个人就响起一片咯咯咯的笑声。
逛荡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只在一边静静地候着,像一个有耐心的猎人,他要等到两个人的故事结束,请于书记到“夜来春”坐一坐,店老板还答应他一瓶“红高粱”呢。
时间真是难熬,逛荡一直苦熬到太阳西斜,那两个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各自向相反方向走去。逛荡没能马上向于书记奔去,他并没想到这样做有啥不好,他却发现了他们在温存期间向外边扔过吃剩下的东西,他真的饿了,万一有酒不更好么?当看不见两个人的影子时一就颠跑着向窝棚里奔去。果然不出所料,在铺着塑料布的土炕上,还剩下多半袋饼干。他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向四周搜索。因为他嗅到了一种气味,果然,“那个我的妈呀,墙角下不是酒瓶子么?”他张开两臂,像迎接久别的亲人,疯子似地扑上去。启开一个装有半瓶酒的盖子,一口稠进去。抹了一下嘴巴,发现黑暗的角落里还有一瓶酒呢。他咕嘻嘻地笑着,两条腿慢慢地跪下去,双手抖着向酒瓶子拢去,仿佛那是个圣物,不小心就会飞掉似的。他抓起酒瓶,低下头咬开盖子,跪在地上就把一瓶酒喝得干干净净。他太想酒了,已三四天没正经喝一次酒了!
接下来的几天,于书记几乎天天来。逛荡也几乎天天跟着来。于书记和小梅花鹿儿温存,逛荡就守在一边打吨。他们一走,他就扑上去收拾残局,每次多少总有收获,逛荡心里就很满足。
事情的败坏源于于书记的疏漏。于书记已经发现有两三次——每次剩下的饼干和水酒都不翼而飞。他总存着一种侥幸,兴许是放牛孩子吃了,也兴许是老鼠给搬走了。没听说老鼠可以把成沓的人民币或成盖帘的饺子搬走的故事么?对于这件事的解释,只能用鬼迷心窍或色胆包天吧。
几天后的某一时刻,于书记媳妇大板牙忽然对于书记产生了怀疑。这些日子他总说去乡里开会,以前从未有连续开这些天会的,晚上一回来就死猪似地长条条地躺下去,一点也不起作用了,以前可像只老虎呢。去村部一问老王头,老家伙也说开会了,可看老犊子那吱吱晤晤的样子,就不像个正常的样子,都说他是于海成的眼睛和耳朵呢。去问村治保主任,竟说不太清楚,书记开会,村长和治保主任能不清楚么?她动了动心眼,就去“夜来春”打探虚实。店主说这几天不光于书记没来,逛荡也见不到影儿了。大板牙心里就有了主意,都说逛荡是于海成后屁股上的苍蝇,他走到哪,他往往跟到哪,于海成没了,逛荡也没了,要找到逛荡,说不定就能找到于海成呢。于是她打起了逛荡的主意。
这天早上,吃过早饭于海成一出门,大板牙也悄悄地跟了出去。三拐两转,于海成没了影子,却在村委会门前的榆树墙里瞧见了逛荡鬼鬼祟祟,缩头缩脑,一副土老鼠的样子。很快,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就在逛荡和大板牙之间开场了。
逛荡瞄着于书记三转两转又去了西山,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因为这条路他走得很熟了,急啥呢,去早了也得等着。大板牙就悄悄尾在逛荡身后,他这个速度,很适合她的跟踪。
大约在上午十点半左右,大板牙把男人的把戏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她不可能让他俩得手后再出面制止,她要赶在他们得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及早地、恶狠狠地扑向窝棚。
这一仗打的,真是天昏地暗,难解难分。光女人撕打下的头发,和点儿黄泥做个火盆是绰绰有余的。
逛荡正在打吨,忽听有人大骂,那边就是咿咿地哭。于书记就左右打圆场儿,“你看你老马,你想哪儿去了,我是看看山场,顺便遇上小徐,只跟她唠唠喀儿……还不快点走呢,小徐子,站着没挨够打啊!”
“暧呀呀,操你妈的于海成,赶上你祖宗了,还一口一个小徐,打板儿供起来得了!”
逛荡并不以为有人打架,还以为他们闹着玩呢。昨晚上又多喝了几杯,太阳一热,就心血发粘,只抬了抬头,又低下去睡起来了。
如果说于书记的背运逛荡负有责任,逛荡的背运只能由他自己负责。
这不,已经喝不少酒了,还出来溜达,天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嘴里还哼着小调,天黑看不见影子。若白天,准保能看见他手舞足蹈的样子。
“正月里来是新年哪,那个‘红高梁’喝得我真解馋哪;
二月里来龙抬头啊,‘夜来春’的好酒那个喝不够啊;
三月里来三月三哪,村干部的好酒像过年哪;
四月里夹种地忙呀,‘二锅头’的冲劲赛过那‘红高粱’啊;
五月里来……“
他不知从哪来的道听途说,再加上自己的切身体会,一边瞎走一边起劲地唱着,突然咕步一声,整个人活生生地平躺下去。昏迷有三四分钟光景,才爬起来摸摸脑门,就长出个大包,也许比鸡蛋还大呢,要是跌在后边,他肯定唱不完“五月里来”了。这下没了闲心,瞅着牙,丝哈丝哈地哎哟半天,才想起骂来:“败大家的,不长眼睛,那个整截木头往道上放……”
木头突然没了,黑影里“啼”地笑出声来。
逛荡吃了一惊,揉揉眼睛,“是人么,那个,不是鬼吧?”
“喝多少猫尿,我的语声都听不出来了,李二,看出来没?”逛荡仔细近前看看,“李二你,瞎闹啥,大黑天伸条腿,摔瞎眼睛那个你给我领道?”
“我给你领道!你也不是我儿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认真假人,我特意找你半天了——走啊,喝酒去!”
逛荡就笑了,“你也会蒙人了……”他虽然糊涂,对李二还是了解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好吃懒做,偷鸡摸狗,除了好事不干,啥事都干,是村里有名的无赖,他逛荡虽然贪酒,别人的东西从不乱动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