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还有李琅琊。pgfanwxw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是带着真正的怜惜将她拥紧,直到她再次沉沉入梦。伤痛的日子慢慢流走,深秋到来的时候,颜月筝行动已经极其不方便。李琅琊心中很清楚,妻子的状况并不容乐观,其中大夫也来过几回,每每暗示李琅琊,以颜月筝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要平安生下孩子,恐怕得费一番功夫。
“夫人如今是气虚得厉害,恐怕……”大夫唯唯诺诺,下面的话总是不敢多说。
大夫不说,李琅琊也逃避一般地几乎不愿去听。
颜月筝不是愚钝的女人,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尽管各方面状况都不容他们欣悦,但临盆的日子还是一天天将近。
李琅琊就立在廊子边的一根柱子边,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凝固了,但眼角眉梢却仍旧随着房中传出的呻吟和断断续续的痛叫而微微牵动。心急如焚已经不能表现在脸上了,廊子上一干下人都脸色发白,小侍女清荷因为年纪太小,也不能进屋。她就跪在房门前,小小的一张脸儿上,给极度的紧张和疲倦弄得泛白——李琅琊瞟了她一眼,他知道,对于小言的死,清荷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的,故而此刻这个小姑娘承受得比其他人都要多,万一颜月筝有个三长两短,清荷必然是无颜继续呆下去的。
李琅琊仰起脸,他忍不住想长长地叹气,可又记得避讳,故而只能忍回去。屋中颜月筝的叫声依旧断断续续,李琅琊很清楚地知道,越是拖下去越是险象环生,颜月筝如今并非投胎,却竟然多半天仍无法顺利将孩子生下来。其间接生的妇人也出来了几回,那妇人满脸难色地告诉李琅琊,颜月筝身体积弱已久,没有足够的力气。
日头开始西沉,房中的呻吟也越发微弱,跪坐在门前的清荷已经红了眼圈儿,死死咬着下唇却不敢哭出来。李琅琊脸色难看地半靠在门边,他感觉到一种深沉的疲倦,被焦急和痛苦夹攻了太久,尽管心中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能睡着,可睡意却止也止不住地一阵阵上涌。李琅琊用手指按住眉心,就是在这时候门内传出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之声。然后是接生的几名妇人惊喜的叫声,李琅琊一个激灵立刻向门那头望去。门被推开了,接生的妇人擦着额上的汗走了出来,见了李琅琊先是说了些恭喜的场面话,李琅琊已经顾不得那些了,撩起衣摆就往里面走。颜月筝显然已经彻底脱了力,陷入沉沉梦中,李琅琊凝视着妻子苍白的脸孔和被汗水粘在脸颊一侧的几丝黑发,竭力抑制住了眼底里滚热的东西淌下来。他转过头去,看着身边侍女怀中小小的孩子,然后他安抚性地冲下人们挥了挥手,各人立刻会意,有条不紊地忙碌去了。李琅琊看了看那些接生的妇人,个个都是欲言又止。他心下明白她们要说什么,却也不想听,只是对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边的清荷道:
“去请大夫来。”
清荷答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去了。
一时大夫来看过,询问了状况,李琅琊俱以实告,大夫切了脉,留了方子便去了。说是三日后再来。李琅琊手上拿着那方子瞟了一眼,心下总觉得有些不对。他拿了那方子凑近灯火细看,颜月筝已经体虚至此,他实在是不敢再有半点大意了。这不看便罢,他这一眼便瞧见了石膏和知母二味药。李琅琊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也是懂得医术的,须知这石膏知母在血虚状况下无论如何也是忌服之物,颜月筝才分娩不久,这是何故?思及此处,李琅琊唤来下人,吩咐去大夫那里问一声这药可有不妥。
下人很快回来,告诉李琅琊,大夫说了夫人素日体质湿热,且产后发热,原本这方子为了补气虚,故而药性过热,石膏与知母只是略去其他药物热性,况且分量皆不大,且夫人血虚状况并不严重,故而无碍。倒是夫人生下的那个孩子,体质太弱反而状况堪忧。
此话一回,李琅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吩咐人去抓药。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这感觉让他很是担心,他几乎想起了当年那段纷扰无休的烽烟岁月,他在朝堂上隐隐约约的不安一回又一回地成了真,那这回的不安又该如何解释呢——李琅琊摇了摇头止住了自己的想法,他苦笑着想自己一定是因为太过担心而想得太多。至于孩子,李琅琊几乎已经无力思考。李言的死给他带来的伤痛并不比颜月筝小,这伤痛甚至让他都逃避有关孩子的一切问题。
可他哪里知道,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并不给这个一心想安静的家一点喘息的机会。
第二日之后,那新诞下的孩子就开始状况不好,因为体质根本弱不禁风,很快就开始高烧。李琅琊一面严厉吩咐下人不许对颜月筝透露半点,一边极力在颜月筝面前掩饰。可这哪里有用?或者是作为女人和母亲的直觉,颜月筝看不见孩子,更是越发地不安起来。李琅琊无奈之下只能对颜月筝说她自己如今也在病着,大夫吩咐不能见孩子。颜月筝半信半疑之下并不再说什么,只是精神越发抑郁。
就这么过了几日,天气越发地冷下来。这一年升州的雪落得很早。这一日清早起来,细细的雪花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李琅琊端着药碗走进房中的时候,颜月筝正卧在榻上,一双沉静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窗纸。李琅琊一推门带来的一阵新鲜雪气让颜月筝转过头。李琅琊怕她受寒,急忙转身将房门掩上。
颜月筝开口了,她用一种沉静得过分的声音问李琅琊:“外头落雪了?”
李琅琊被她语气中隐含的东西弄得一愣。“……是。”
颜月筝疲倦地转过头去,微微合上了眼睛,低声地问了一句:“孩子呢?孩子如何了?还好罢?”
李琅琊端着药碗的手一颤,有几滴溅到了手腕上,他急忙向颜月筝那边瞟过一眼,还好颜月筝并不曾瞧见。李琅琊急忙走到案前将药碗放下,对妻子笑道:“好得很。你放心。”说这话的时候李琅琊感到自己嘴角都在发颤,因为昨日晚上大夫已经来过一回,这个孩子,怕是最终熬不过去。李琅琊也不知道自己能承受到什么时候,不过他却清楚地知道,这绝不能告诉颜月筝。
颜月筝无神的目光在丈夫脸上来回逡巡着,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稍稍换了个姿势,将脸埋进了锦缎中间。李琅琊抿了抿嘴,走过去喂她喝药。颜月筝顺从地一勺一勺喝着药,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月筝,你今日感觉如何?”
回答他的是一声女子清幽的叹息,娇柔婉转,带着点寂落的意味。
“……夫君,你好好保重。”
李琅琊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转过脸凝视着妻子,似乎怕她猜到了什么,可颜月筝还是那么躺着,不再说话了。李琅琊只能勉强笑道:“月筝,你别多想。”
可是那个孩子终于还是不曾熬过第二日晚上。
这是短短的几个月之内睿安王府的第二场丧事了。李琅琊不许下人啼哭,不准表现出任何端倪,甚至连颜月筝的贴身侍女清荷都被他调了开去,他只怕那小丫头一不留神便哭了出来。
而他自己,他不知道为何竟然都快没有了悲伤的感觉,或者,人麻木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再也感觉不到悲伤了。
哀莫大于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