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生凭着照夜镜里的“前尘妄世”,又以言语机锋,营造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用尽了捧杀、抬轿的诸多手段,总算是把夤夜来此的玄门高弟,礼送出境了。
这把投机取巧耗费心力甚大,一番折腾下来,白狐生累地够呛,软软地瘫倒在地上,干脆闭上眼睛,免开尊口,自顾自地休养着精神。
老丐头知道自己能活着,捡回一条小命,完全是身边这位名士风流般的遮奢人物功劳,哪怕他并不在乎这份人情,自己总是要牢牢记住,伺机奉还几倍,十几倍回去的。
王福想着自己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低头一看,发现白狐生躺在山石嶙峋的地面,怕是后背会被硌着,难免受伤留下淤青,心里不仅大喜,暗道这不就是机会!
他赶紧伸手一招,小乞儿里的几只伶俐鬼,原本探头探脑地,此时见了手势,心里咯噔一声,彼此之间看了看,想着应该不是坏事,立即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随即按照往日里伺候老丐头的法子,开始仔细地照顾白狐生,让他可以妥善地休养精神。
这几个小子随身都带着成套的家什,诸如装满荞麦皮的软枕,一人壮起胆子抱头,一人伸出双手手背托起,一人赶紧横塞枕头,默契地轻轻放下,就让白狐生舒服地叹了口气。
十几个蔺草编成的绳圈结子,两人合力扳着白狐生侧睡,另一人则飞快地将草结子铺下,嶙峋山骨、崎岖地面,立即被这般手段填平抹去,待两人轻轻放下白狐生,朝对面侧睡,这乞丐窝棚里的“布草”熟练工,立即腾挪转移过去,将剩下一点活计,飞快地收拾了。
稍后,白狐生整个人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枕、草席上,感觉好极了,不由地吟道:“天作被盖地当床,束发仗剑走四方,人生本是无根萍,醉过何必问仙乡?青史无名又何妨,臣民怎知帝王难,安得倚天抽长剑,摧破南疆十万山……呃,不妥不妥,这灵机一动,念出的却是反诗啊!”
白狐生刚想坐起身,觉得十分不妥,侧身而睡,又唱道:“我本是,百蛮山上一散人,论阴阳如反掌,谈造化如探囊……不妥不妥,阴阳造化离我还远,扁豆没摸着,有点托大了!”
白狐生翻来覆去睡不着,显然还有心事挂念着,就是不知落在何处,大概是先前布局,算计玄门高道时,耗费太过于剧烈的缘故,一时间心潮澎湃,有些不能自己。
这时,六膀等人撒腿跑回贼巢堂屋,约莫是这一路跑来跑去,体内气血翻腾地利害,七情上脸,体内煞气透体而出,不知不觉之中,就破了方才镜魅施展的障眼法。
他们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堂屋完好无损,就是四下寂静无声,明晃晃的牛油大烛放出昏黄焰光,怎么看都带有一丝不祥的意味。
六膀毕竟是一刀一枪拼杀出头的狠人,把心一横,硬着头皮,第一个往前冲。他这一动,就有忠心耿耿的兄弟跟上,进而带动所有人都往堂屋里走,哪怕有人心不甘情不愿,看着周围兄弟都进了,实在是拉不下脸,被人事后拿来说事。
走在前面的人惊呼出声,原来堂屋里面躺趴着一众兄弟都没死,只是被魇住了,昏昏沉沉地,甚至有些动弹不得,就像是鬼压床似的。
六膀在江湖上横行这么多年,没吃过猪心肉,至少也见过猪跑,知道兄弟们受了惊吓,暂时被迷了,赶紧支使着麾下兄弟们找冷水来,用海碗盛着,含一大口,用力喷在魇着的人脸上。
这法子听上去有点土,却真的管用,一个又一个昏迷不醒的兄弟,被冷水喷脸后,大多数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眼睛有些睁不开,伸手抹了一把,立即回过神来。
不过,这些人都是轻症,被镜魅魇着了,也能很快恢复原状,可是九指、八臂两人,首当其冲,一个在镜魅营造的幻境里,自己被堂屋栋梁砸死,一个被半面墙壁倾倒,死死地压在地上,当场没了声息。
普通的口含冷水喷脸,一点用处都没有,甚至有人含着一口真气喷去,打地九指、八臂两人脸庞直哆嗦,脸皮都淤青出红印了,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六膀不信邪地亲自上去试了一回,除了把九指、八臂两个结拜义兄弄地脸上红的红、白的白、青的青、黑的黑,如同开了染坊,依旧没有醒来。
有个立柱挂堂的兄弟,上山前曾经随白城有名的阴阳先生做过几年学徒,懂得一点方术,赶紧凑到六膀身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地本就心烦的暂摄龙头大哥六膀一阵火大。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哪来的这么多耍人的把戏,赶紧的!”
这人立即点头会意,建言道:“大当家、二当家怕不是被镜魅吓地太狠,走了魂魄,才没能及时恢复过来。”
六膀眼眉轻跳一下,双手抱臂,右手虎口摩挲着下巴胡渣,鼻子里哼了一声,粗着嗓门:“有道理!”随即侧头看了一眼这人,颇有黑道魁首看狗头军师的欣赏。
“你把两位当家救过来,我替哥哥们做主,许你一个四当家的交椅,在聚义堂里也算是有一席之地。”
这位前阴阳先生的两年半学徒,听到这番话,体内血气立即沸腾翻涌,七情五色上了脸,莫说面皮红成灯笼,就连脖子都粗了三分,却还能沉得住气,告了声得罪,上前扒拉下了九指、八臂的外衣,随即迳自快步走出去。
六膀好奇地抬了抬下巴,就有身边的兄弟知机,施展轻身提纵法,一步不落地跟了上去。
谁知,那人搬来一架竹梯,靠在堂屋前的牌楼,一手拿着两位当家的外衣,一手扶着竖梁,噔噔噔几下,迳自上了牌楼顶上。
六膀的兄弟仔细瞧着,看见那人先是站稳了双脚,随即收起一件外衣,双手拎着一件,朝西北方位妙用巧劲上下舞弄,用一种诡异的声音,叫唤着九指的外号。
“洪柒,归来兮。洪柒,归来兮……”
只听高三声,低六声,反复九遍后,堂屋那边突然响起九指的大嗓门。
“痛杀,痛杀我……”
六膀在内的聚义堂兄弟们,看到老大终于醒来,暗中松了口气,齐声欢呼叫好,肆意宣泄被镜魅吓成鹌鹑松鸡,心悸不已的郁郁心情。
听得大当家醒来,那只阴阳学徒也是偷偷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津津冷汗,放下九指的外衣,发现手指都硬了,赶紧互相搓手摩弄了几下,稍微软活了些,也不再提着心、吊着胆,这才敢抓着二当家的衣服,如法炮制地又开始招摇收魂。
与此同时,就在不远处的白狐生,察觉到堂屋发生了什么,暗道:“这货,莫非还是头一次亲力亲为!真是运道来了,城墙都挡不住,有人遭劫蒙难,有人顺势而起,时运真是神奇诡异,难以揣摩测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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