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没给戴岚打电话也没给他发消息,戴岚也没问,连手机都没拿起来看过,他知道宋意在忙,自己不想给他添堵。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春日里,天怎么还是黑得这么快?
此时此刻,戴岚头顶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吸一支烟的欲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在车门上,把手上那根烟给点燃了,一仰头,吐出一团灰白色的烟雾——飘渺、虚无,像一群奔腾在荒原上的狼。
戴岚透过烟雾望着天,想着和自|杀有关的一切。
社会学有一本很经典的理论专著,涂尔干的《自|杀论》。戴岚每年讲社会研究方法的时候,都会把这本书列到必读书单里。非常社会学的一本书,没有太多哲学色彩,里面充满了对自|杀原因探究的变量和统计研究。
戴岚在上学的时候对这本书没什么特殊感觉,这书学社会学的人手一本,都是当教材和工具书看的;当老师之后,对其触动也不是很大,无非是带着学生讨论涂尔干进行社会研究时使用的方法;可在确诊抑郁症之后,他就再也没翻过这本书了。
曾经的研究者,如今却转化成了被研究对象,主客体合二为一,谁都会本能地去拒绝这种如同对镜自查的不适感。
这种对镜审视的自虐心理,旁人或许尚能避开,但戴岚做不到。
人类作为个体来到这个世界上,产生性格、获得角色,最终成为一个活生生的、完整的人。
戴岚每当看到镜子里面那个具象的自我时,都会特别彷徨——他会发现自己曾经那些看似不相干的、毫无关联的行径,实际上都是一直在内心隐蔽的、按而不发的幻想——他想要把这个在时代下无能为力的自我给彻底毁灭……
眼前烟雾缭绕,戴岚感到无比恐惧。
他觉得自己像是落在了真空中,那些实实在在存在的客观事实,不知不觉都变成了幻影。所有的理论都无法成立,所有的规律他也无法理解。只有“死亡”二字在他脑海里不断闪现。
戴岚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个准备纵身一跃的患者,应该不会,他现在舍不得了。
但他还是害怕,对死亡的恐惧与向往都是空前的存在。他甚至开始害怕假设——如果有朝一日,自己面临这样的困境时,宋意会怎么办呢?如果自己死了,宋意会想他吗?会难受吗?会给他烧纸吗……
他不敢想,因为害怕而开始颤抖,夹着烟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把烟蒂丢在地面上。烟头上那星点的火光,没多久就自动熄灭了。
原来人类的情感如此的脆弱,因为有了软肋,所以有了欲望,因为产生了欲望,所以原本坚固的信仰堤溃蚁孔。
戴岚痛苦地捂住了脸,脑子里仿佛有块石头从悬崖顶上掉了下来——石头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掌控理智的思绪就越来越稀薄,大石落地的那一刹那,清醒的意识也消失殆尽。
溺水的感觉又来了……
恢复清醒时,戴岚发现自己已经陷在温暖的怀抱里,他是被佛手柑味捞上岸的。
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身后还贴着冷冰冰、硬邦邦的车门,纵使怀里的人是暖的,但晚上的凉风一吹,戴岚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感受到怀里的人的颤抖,宋意顺着戴岚后背突出的脊柱,从上到下抚摸了一把,柔声地安慰道:“不怕了,岚哥,我们不怕了啊……”
意识逐渐回笼,彻底清醒时,戴岚抬起手抱了回去,搂得紧紧的,力气大得要命,像是要把宋意禁锢在自己骨骼里。
“怪我,怪我,对不起,我应该第一时间找个人替我然后来找你的。对不起岚哥,是我不好。”
戴岚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把人抱得更紧了。
戴岚已经数不清,自己在宋意面前抑郁发作多少次了。
他想不透,实在不知道抑郁症的终点是什么……是死亡吗?
“宋意,你怕吗?”戴岚问道。
“我不怕。”宋意笑了笑,抬起手拍了拍戴岚的脑袋,顺便还抓了两把他的头发,抓完之后觉得手感还不错,又揉了揉,把戴岚早上辛辛苦苦做的发型全给揉乱了,“我不会让你有那一天的,你也不用怕。就算有,也无所谓,生病而已,死亡而已,没那么恐怖。”
“是吗……”戴岚若有所思地顿了顿,把脑袋搭在宋意肩膀上,顺带着在人家颈窝里蹭了蹭,“可是我怕,它虽然不恐怖,但也不好看,还很不浪漫。”
宋意被戴岚额头上那两绺刘海弄得怪痒的,他拍了一下戴岚的后脑勺,笑着问他:“是吗?那我们戴老师想要一个多么浪漫的死法呢?”
戴岚松开宋意,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缓缓地问出了那个压在他心里太久的问题:“在我去死之前,能亲你一下吗?”
宋意听完之后笑了笑,没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给予了一个无声又温柔的默许。
戴岚这才发现,宋意笑起来是没有酒窝的,印象里像月牙一样弯弯的,是他那双流淌着甜蜜和沉静的眼睛。
“我还想在你的怀里长眠不起,想在死前最后一秒捧着你的脸颊,想用指尖去感知你还在跳跃的心脏,想听你和我说,你会替我快乐地度过往后所有漫长的时光……宋意,我只想和你这样,也只想要这一种死法,你……愿意答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