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蹲下身,小心拾起,喃喃道:“我要有儿子,就一定让他读书,长大以后看《红楼》。”由于俞喜仁娶亲的缘故,《红楼》在船夫心中神圣无比,自己终于有了一本,立刻兴奋到极点,但能否有俞先生般的美妙艳遇,心中颇不自信,不忍再说什么,低头摇橹而去。
龙颈山在阴蒙天色中,一副凶险架势。三人背着行李,联手抬着何安下的书箱,走出许久,鹅蛋忍不住叫嚷:“还不如刚才,把书都给船夫算了!”
终于上山,震和子却并未回山,三人沮丧地蹲在道观墙外,不觉天光全暗,响起晚斋钟声,彼此相看,都是一脸饿像。
何安下:“咱们管道士要点饭吃。”金生:“出家人才要饭呢,我们向出家人要饭,能行吗?”鹅蛋打断他:“出家人慈悲为怀!”
三人循着饭菜香气找到斋房,见一百多位道士们无声地吃饭。三人走到大锅边,问道:“多少钱一碗?”火头道士吓了一跳:“钱?”
何安下讲明来意,火头道士向叠在灶台上的碗筷一指,示意不要钱。吃过晚饭,三人的胆气增强了不少,鹅蛋吵着要四处逛逛。三人抱着行李逛了几步,觉得非常费劲,何安下觉得火头道士颇为友善,可将行李交托于他,吩咐鹅蛋、金生说:“多拍马屁,好办事。”
火头道士蹲在伙房门口,仿佛解手一般,姿势颇为不雅,见何安下三人走近,不好意思地说:“吃完饭,蹲一会,适当地放几个响屁,通肠胃呀。”见三人站着不走,又问:“有什么事吗?”
鹅蛋满脸堆笑:“不忙不忙,我们等您放完屁再说。”火头道士眉头一皱:“咱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好不好?”三人被逗得大笑,初上山时的阴郁登时一轻。
火头道士身材肥胖,虽年轻,模样却和俞喜仁相差不多,何安下觉着长得像的人一般性格也像,就先奉承两句:“敢问道长贵姓?”
“震天响!”
何安下叫道:“好名字!”道士一脸得意,何安下心想:“果然和俞先生一样。”
心情极度舒畅的道士将三人的行李放在自己房中,导游般带着三人参观。走到后院,望见山坡上有几个道士在打拳。震天响见三人敬慕的眼神,在一旁悻悻地说:“这个我也会。”
震天响将三人带到僻静处,吆喝着抡拳踢腿,动静颇大,不一会便汗流脊背,气喘吁吁。三人见他如此卖力,心中颇为不忍,就不停地鼓起掌来。震天响打完拳,心满意足地说:“你们晚上是不是没地方睡呀?我来安排。”
三人晚上睡在震天响的房中,震天响自己跑到厨房中凑合了一夜。
第二天早起,见震天响在厨房中指手画脚,厨房的领班一般。面对他的吆喝,众道士是一副强忍着笑的神情。
三人在震天响房中住下,吃完饭便跟他练拳。震天响的拳术和山坡道士们相比,差得太远,但他要无私地传授三人。由于吃饭住宿都依仗于他,三人只得答应,每日伸臂抻腿,劳累不堪,和成仙的美好愿望相去甚远。
众道士见他们和震天响在一起后,就好像一致地对他们回避,三人主动找别人搭话,别人总是微笑着躲开。
一日晚饭后,震天响带三人去练拳地点。鹅蛋为了逃避练拳之苦,叫嚷肚子疼,震天响很自信地说:“没事,蹲一会就好。”过了一会,金生也喊肚子疼,就也蹲到一边去了。过了一会,震天响关切地问何安下:“你肚子疼不疼?”何安下说:“疼。”
震天响:“我肚子也疼,咱俩一块去蹲着吧。”
在夕阳的余辉中,四人蹲成一行。
蹲了一会,震天响叫道:“我想解手。”他跑开后,金生抱怨:“怎么上了山还不如药店舒服呢!”一句话说到三人痛处。三人越蹲越沮丧,懒得再说话,脑袋耷枕在膝盖上,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爽朗嗓音响起:“几位小朋友,上山几日了?”三人抬头,竟是震和子。
他终于筹到印书的钱,回山了。其实道观有着广阔地产,并不缺印书的钱,只是借这件事情,结识些富绅,为日后种些财源。
听三人讲了几日的经历,震和子大笑起来。此时震天响解完手,从草丛出来,见震和子和三人在一起,便悻悻走开了。
震和子指着他远去的背影,说:“为什么没人和你们说活?看来大家都以为你们是他的亲戚。”
原来震天响并不是道士,是山脚下的农民。他兄弟二人,因家里没钱,只能给一个儿子娶老婆,爹妈就让他的哥哥娶了亲。震天响开始还不觉得,但当哥哥和嫂子生下小孩后,便心理越来越不平衡,想到自己没有后代,悲愤之下决定出家。
他刚上山时神智颇有些混乱,上山的人多有不幸,做主持的老道长有着丰富经验,问明原委后,知道不能规劝,只要住上段时间,清静清静就自然会好。于是给他安排了房间,嘱咐所有人都不要招惹他,他想干什么,统统顺他的意。
震天响来的第二天就偷了件晾洗的道袍,老道长不但没有责怪,还派人送去了道冠和道靴,震天响严肃认真地穿了几天,心情好了不少。
他在山下是个勤快的农民,闲不住身子,上了山也四下找活干,老道长觉得忙活忙活,兴许就能将他的心绪引开,于是郑重吩咐他去管理厨房。
震天响像地主吆喝佃户一般,将厨房道士们吆喝来吆喝去,心情又好了不少,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震天响”。估计再过些时日,等心绪完全平复后,就自己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