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那天晚上亲眼看见儿子走进了自己的视线。每天晚上,站在猫眼后面看着儿子走回自己的房间,已经成了老孟一天中最大的乐趣。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儿子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出事了。透过望远镜,他眼睁睁地看着跟踪儿子的李林冲着瘦高个儿追了上去。
老孟放下望远镜,夺门而出。
他夹杂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中,向出事地点奔了过去。他看见儿子的同时,也看到了受伤的李林。看着救护车一路呼啸着把儿子和李林拉走,他却挪不动半步。忽然,老孟像惊醒一般,拦住一辆出租车顺着救护车行驶的方向追了过去。
救护车很快就在医院门口停下了。刚开始,老孟并未走进医院,他知道警察随后也会赶过来。他一直躲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直到夜半时分,警察撤走了,他才悄悄溜进医院,向值班的护士打听情况。知道两个人已脱离危险后,他才离开病房。
走到一楼大厅时,他犹豫着放慢了脚步。他知道儿子银行卡里的钱并不多,住院得花钱,他曾经冒出了给儿子交住院押金的想法。当走近交费窗口时,他略一停顿,犹豫再三还是转身走出了医院。
老孟知道,这时决不能因小失大,暴露了自己。这个时候,也许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盯着儿子。警察们也正想顺着儿子这根藤,摸出他这个瓜来。
那一晚,老孟几乎一夜没有合眼,他把门打开,望着隔壁儿子的房间。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在没有儿子的陪伴下度过难熬的夜晚。他想象着痛苦地躺在医院里的儿子,心里油煎一般。他明明知道儿子住进了医院,却不能走近儿子,更不能看上一眼。他在痛苦与自责中辗转反侧,几乎睁着眼睛等到了天明。
他在第一时间赶到了银行。就是找这家银行,他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市区里大一些的银行肯定是不能去的,他搭了出租车七拐八绕地在城乡结合部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小银行。此时,他并不太担心自己,现在的他已经是张一水了,有身份证,银行卡的名字也与张一水一致。谨慎的他并不想让自己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给孟星打过几次钱,也都是在这家小银行,从未有过纰漏。于是,他把这家小银行看成了一座安全岛。
给孟星的卡里打了钱,他的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从护士的嘴里得知儿子的伤并不重,他暗自庆幸儿子躲过了一劫。不知为什么,从银行出来后,他又鬼使神差地去了医院。
快走到医院门口时,他才清醒过来。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仰起头,看着儿子住院的那座楼,在心里喊一声:儿子,爸爸来看你了。
儿子从小是他一手带着长大的,每一次儿子生病时,他都千遍万遍地自责没有照顾好孩子,又让儿子受罪了。儿子抽血、打针时的哭声,仿佛是在他的心头扎了一把尖刀。如今,儿子真的被刀扎伤了,他却只能在一边袖手旁观,老孟此时的心情便可想而知了。
老孟在医院的门前犹豫着,彷徨着,直到中午的时候,老孟看见有三三两两的病人家属拿着鲜花和营养品走进住院部,他才下意识地走进医院门口的一家花店。
花店里的花很多,也很新鲜,一个小姑娘正在帮客人把挑好的鲜花做成漂亮的花篮。老孟正琢磨着选哪一种花时,小姑娘已经利索地送走了客人。
先生您买花是送给病人的吧?
老孟点点头。
小姑娘在那些叫不上名的花束里三挑两拣,就把一捧鲜艳欲滴的花儿放进他的怀里。
从花店里出来时,陡然而降的阳光让他的身体猛一激灵,顿时,他清醒了些。这时,似乎有两种声音在他心里争辩,一个说:老孟,你该上楼去看看你的儿子。另一个说:老孟,你不能因小失大,你不能去看孟星。
两种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心里轰响着。他甩甩头,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医院。
来到儿子的病房前,他的心开始颤抖,仿佛是跋山涉水走了三天三夜才到这里的。
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他走过去,透过门上的玻璃他看到了儿子孟星,同时也看到了李林。
李林的床前放着几束鲜花,有两个武警正在和李林说着什么。
他没敢多看,匆匆地走了过去。过了一会儿,他又转了回来。他偷偷地往病房里看去,孟星脸朝墙躺着,脸色有些苍白,输液瓶里的液体正不紧不慢地滴落着。
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在下楼的拐角处,见四周无人,他把花顺手扔到了角落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
走出医院有一段路了,他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才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公寓,他反手把门锁上,一把捂住胸口,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紧紧地扼住了他。李林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儿子,仿佛幽灵一般,就是在医院里,那个李林也不肯放过儿子。儿子陷入这样的生活恰恰都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儿子也许就不会受伤,更不会生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不会连个守在身边的亲人也没有,想到这儿,老孟的喉头一紧,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