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君兮未来,
吹参差兮谁思?
——《九歌·湘君》
月光如水,远山如墨,静谧一片。
虽是春夜,风依旧寒,莫愁不禁微微一颤,再看那来路空空荡荡,望眼欲穿,也不见她要等的人。
黑云渐渐遮住了月亮,风愈发冷,忽然一阵狂风席地而起,呼啸中有丝丝雨意。师甲忙到县署院中,将屈原平日细致打理的花草搬回屋内,正待回身关门,忽然听见县署那大门被猛烈地拍响。师甲一惊,慌忙跑去开门,一看,是莫愁在乱风中怔怔而立。
“先生,屈原呢?他人在哪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莫愁一见师甲立刻恢复了神色,焦急问道。
师甲心下一沉,只得无奈吞吐道:“屈大人……一早就回郢都去了。”
“回郢都?”莫愁膝下一软,险些跌倒。
师甲忙扶住莫愁道:“是的,昨夜屈将军和屈老夫人匆匆赶来,今天一早,屈大人就与他们回郢都去了。”
莫愁一阵眩晕,强撑道:“先生,屈原走时,可说了什么?”
师甲早已明白大半,只是不知如何作答。昨日屈原沉沉醉去,他将他扶至榻上就离开了,待到夜晚屈母屈由过来,他已猜到屈原有难言之隐。然而,此时面对莫愁,他只能摇摇头道:“他前夜醉了,确是什么都没说。”
“轰隆!”惊雷乍起,风更猛烈,有细碎的雨点淋下。
莫愁怔怔站着,许久,忽向师甲微微一欠身,转身便走。师甲急道:“莫愁姑娘,怕是要下雨,等我拿斗笠与你!”说罢跑回取了斗笠,再追来,却不见莫愁身影。
一道闪电劈空,苍白刺眼的光瞬时照亮莫愁身边简陋的街道和民居,家家紧闭门户,此时的权县像一座被遗忘在记忆之外的幽冥之城。莫愁木然地走着,那照亮惨烈世界的白光在一瞬之后熄灭,大雨狂乱地倾注下来,权县重新陷入无尽的黑暗。
卢乙看着窗外的暴雨,忧声道:“若不是屈大人为咱们修了房子,今日恐怕又要漏雨了。爹,阿姐怎么还不回来?”
卢茂道:“乙儿,爹陪你也是一样。”说罢竟不能自持,连忙咳嗽几声掩饰过去。
门突然被推开,风挟着雨卷进来,两人一惊,只见莫愁浑身湿透,站在门口,脸上雨水和泪水淌成一片。
“阿姐!”卢乙惊喜地跳起来。卢茂一怔,他素知女儿心性,早已做好她不再回来的准备,而此时在这暴雨之夜她独自回来,卢茂一猜,就知必是屈原那边有异。
卢乙见莫愁怔怔不动,跳过去拉她进来,又转身跑进庖房道:“姐姐我给你盛热汤。”卢茂起身接过莫愁手中的篾箱,轻声道:“去换身干爽衣服,当心着凉。”
莫愁不动,对着一屋子腾腾热气,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压抑地抽泣。卢茂静静看着,递了一块帛帕给她。
“爹……”莫愁再也忍不住,伏在父亲身上痛哭起来。
雨渐渐无声,只有零星的几滴沿屋顶的茅草滴落下来。
莫愁已换了衣袍。乙儿捧着一盏汤,小心翼翼地过去,放在案上道:“阿姐喝些,我又去热了的。”
莫愁看着卢乙有些红丝的眼睛,不禁问他:“乙儿,你怎么了?”
“我以为阿姐再也不回来了。”卢乙说罢要抹泪。莫愁一把抱住他,潸然泪下:“阿姐叫你担心,对不住你,阿姐再也不会离开你们。”
这时卢茂过来,对卢乙轻声道:“乙儿,该去睡了,我和你阿姐有些话说。”平日淘气的稚子忽然变得懂事,不再纠缠,乖乖去睡了。
“爹,对不起……”莫愁泣道。
卢茂在她对面坐下,静默片刻,轻声道:“莫愁,不管怎么说,你都无须怨恨屈大人。他出身名门权贵,即使最初与你情投意合,时日久了,他也未必不会有悔意。”
“爹,您说得对,他已经走了,我们约好的,可他走了。”莫愁泣不成声,将脸埋在手臂间。
卢茂心里一疼,对权贵之恨油然而生:“莫愁,我们从此别再与他们一道。权贵有权贵的路,与我们相隔甚远。你素日觉得屈原千好万好,真决意时,他不还是选了他的郢都!”
看素日明朗的女儿哭得面无血色,卢茂心中愤恨不止,将心中怨恨全部愤然道出:
“那些王公贵族,千金之躯,举止优雅,却个个蛇蝎心肠!楚国那三大族尤其如此。屈原与你毁约,而那个昭和,当初就是他害了你娘!”
莫愁惊异地抬起头道:“爹,你说什么?昭和害了我娘?”
卢茂自觉失语,但又觉得屈原辱没了女儿,实在不愿再忍下去,便愤恨道:
“事已至此,爹就都告诉你。你娘,正是死在昭和手上!”
不知何时雨已停了,有莺雀鸣声。
“原本,你娘让我带着你们离开楚国。可我一路带着你和乙儿,历遭追杀。后来我想,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反而安全,就带着你们姐弟悄悄躲到了权县,直至今日。”卢茂抹一把老泪,再不作声。
莫愁刚才像是将自己生生按住,直到细细听父亲讲完来龙去脉,霍然起身恨恨道:“昭家!”
她不知道,那木漆案上已留下了她的甲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