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再紧张了,”她说,“我到家了。”
“这里不是家。”他说。
“这里当然是家。我的家。他在这儿,她也在这儿。”
“利蒂斯。”
“利蒂斯。”她接着说道,“我得走了。”
“不。”他哭了出来,“别走,留下来。”
“噢,我的老天。”她又倾入他怀中,“让我走,让我走吧。”
“求求你别走。”他的泪水滑过她的身体,和她腹部涌出的鲜血交汇在一起。“让我再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求你了。”
她发出了一串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半是叹息,一半是哀号,痛苦中透着绝望的美丽,然后吻了吻他的手背。
“好吧。抱紧我。用力抱。”
他把妻子揽入怀中,就这样一直抱着。
凌晨五点钟,雨滴敲打着整个世界。泰迪从上铺爬下来,掏出大衣口袋里的笔记本。他在之前打过扑克的桌子前坐下,把笔记本翻到记下雷切尔?索兰多“四的法则”那一页。
特雷和毕比继续伴着雨声打着震天响的呼噜。恰克则十分安静,一动不动趴在床上,一只手攥成拳头靠在耳旁,好像它们在窃窃私语。
泰迪低头看着那页纸。一旦掌握诀窍,读懂它不费吹灰之力。这其实是小孩子才会用的把戏。可是,这毕竟是密码,泰迪直到六点钟才破译完毕。
他抬起头,发现恰克用拳头支着下巴正从下铺看着他。
“我们要离开吗,头儿?”
泰迪摇了摇头。
“没人能在这鬼天气里离开。”特雷边说边从床铺上爬下来。他拉起窗帘,露出一片珍珠白的风雨凄迷的景色。“根本不可能。”
突然间,梦境难以保持,随着窗帘拉起,毕比一声干咳,特雷大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的气味也蒸发不见。
泰迪怀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绝对不是——他怀疑时至今日自己是否已无力承受对她的那份思念。假如时光能倒转几年,回到发生火灾的那个上午,他愿用自己的身躯去代替她,他会这么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多年以来他一直希望如此。但随着时光流逝,对她的思念却有增无减,对她的渴求成了他心头一道不会结疤的伤口,血流不止。
我刚才抱着她,他想告诉恰克、特雷和毕比。当平?克劳斯贝的低声吟唱从厨房的收音机里传出时,我抱着她。我能闻到她的味道,梧桐树大街公寓的味道,还有那年夏天一起去的湖泊,她的唇吻在了我的手指上。
我曾经抱住她。可这个世界不能提供我这个,只能让我回忆起失去的、永远无法得到的和短暂拥有的一切。
我们本来要厮守到老,多洛蕾丝。生孩子。在老树下携手散步。我想看着那一道道皱纹刻上你的皮肤,清楚地记得每一道何时出现。同生共死。
我刚才抱着她,他想说。如果我能确定,只要一死就能再次抱住她,那么我会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
恰克凝视着他,等待。
泰迪说道:“我破解了雷切尔的密码。”
“哦,”恰克说道,“就这些吗?”
隔离岛 7(1)
考利在B区的门厅与他们会面。他衣服湿透,满脸是水,看上去像是在公共汽车站的长椅上过了一夜。
恰克说道:“大夫,秘诀在于,卧床后就该入睡。”
考利用手帕擦了擦脸。“哦,这就是秘诀吗,长官?我知道我忘了什么。睡眠,正如你所说,没错。”他们沿着年久泛黄的楼梯拾级而上,向驻守在第一个楼梯平台处的杂工点头致意。
考利面露微笑,眼下他们正从驻守在二楼平台上的杂工身边走过。楼下传来一个病人的尖声叫喊,回声沿着楼梯夺路而逃,传到他们这里。那是充满哀怨的号叫,泰迪能从中听出绝望,听出它的任何渴求都将肯定无法得到满足。
“旧学派的人,”考利说,“相信休克疗法,局部前额叶切除术,以及针对最为温顺的患者的水疗。我们称之为精神外科学。新学派则迷恋于精神药理学。这是将来的趋势,他们说。也许是吧,我不知道。”
他略一停,一只手搁在楼梯扶手上,驻足于二楼和三楼之间。泰迪能感觉到他的精疲力竭,仿佛一只苟延残喘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