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萍失神道:“辞婚?太后会应允吗?她会杀了你,也会杀了我们,因为我们侮辱了她和她美艳动人的女儿,这世间有哪个男人不想娶太平公主为妻呢?而你偏偏要推辞,你说太后会原谅你?会答应你的要求吗?”
武攸暨道:“秋萍,你带着延宁跑吧。跑得远远的,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这个结果。”
秋萍抬眼看着武攸暨,这个一向优柔寡断的男人突然表现出一种让人不解的果断,秋萍疑惑的看着他,她突然明白了,他好难,他真的好难。他爱上了太平公主,但他不愿,也不敢背叛对她的感情,虽然那点感情在他对太平的感情面前早已溃不成军,所以他宁愿死,所以他宁愿用死来换取安宁。秋萍深深的看着自己的丈夫,似乎从来不像今天这样将他看得那样清楚。
她一阵心酸、一阵悲痛、一阵欣慰,一时间,屋里的众人一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秋萍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那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很轻、很轻,她看见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她从未见的美丽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长长的纱裙,手中牵着一个眉目如画的男孩。
秋萍被她的绝世容光吓住了,她不知所措,呆呆的坐着,却见她淡淡的笑着,那笑容仿佛稀薄的月光,让秋萍又爱又怜,她听见武攸暨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臣武攸暨参见太平公主。”
秋萍突然明白武攸暨为何如此的爱着这个传说中最美丽的女人,她呆呆的看着太平,却见秋雁站在太平面前,大声的说着什么,武攸暨吓得脸色苍白,不断的擦拭着额上的冷汗,她看见太平走到窗前,很自然的摘了一朵伸进窗子的杏花,她拿给那个小男孩,轻声道:“简儿,你看这里多美,杏花好香。”
她很安然的盘膝坐在窗栏内,那男孩从她手中拿过杏花,小心的替她簪到发髻上,然后低声对她说着什么,秋萍安静的看着她们,却听见太平清脆的声音缓缓响起:“武攸暨,我知道太后给你一个严旨,要你杀了你的妻子。我也知道你的妻子对你很好,你们成婚多年,夫妻感情很好,我知道我给你出了个难题,我并不想你的妻子因我而死,所以我来告诉你,你的妻子没有必要死,当然我也不会嫁给武承嗣或武三思中的任一个人,我会嫁给你,但是我们只是名誉上的夫妻,”太平转头对武攸暨妩媚的一笑,“你可以随便安排一个人应付太后的意旨,我们也要按照太后规定的时间成婚,我不想让太后为我困扰,你明白吗?”
一屋子的人吃惊的看着太平,太平款款起身,微笑着走到门口,她停了下来,“武攸暨,太后把澧泉坊的王府赐给了我,你替我在王府后修一幢环水的小楼吧,在小楼四周替我种上四时花卉,我想住在那里一定非常的快乐。”
说完,那孩子扶起了她,然后她们头也不回的走了,秋萍痴痴的坐着,回想她的一言一行,她突然流下泪来,她知道她在为太平公主流泪,她想她真的好可怜,她那样的红颜绝代,可宁愿将自己幽禁在一个小楼,要一个名不符实的丈夫。
秋萍默默的流着泪,她根本没有听见秋雁对武攸暨的责骂,她也没有看见一岁半的武延宁坐在床上安静的看着天空,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她只默默的流着泪,想着自己不被自己理解的心事。
太平看着慌乱的武攸暨,他很年轻,甚至比薛绍更年轻、更漂亮,他甚至和贤哥哥一样的英俊,奇怪,那样丑陋的武承嗣怎会有这样漂亮的兄弟,太平伸手握住他不停颤抖的手,“你很怕吗?”
武攸暨更加惊慌的颤抖着,太平微微一笑,“别害怕,太后其实已经知道了。太后不会对秋萍怎样的,她知道是我的主意。”她放开武攸暨,“好了,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武攸暨低着头,轻声道:“公主,让我陪陪你吧。虽然我不是你事实上的丈夫,但是我总可以陪你说话解解闷。”
太平笑道:“谢谢你。但是我想自己安静一会儿,再说有简儿陪伴我,我不会寂寞的。”
武攸暨奇怪的看了看太平,他想公主的病一定还没好,一个四岁的孩子怎么能够了解一个大人的寂寞。但他没有说什么,他低着头,慢慢的退了出去。薛崇简蹑手蹑脚的从帐幕后走了出来,“妈妈,你累了吗?”
太平看着他浅浅抿嘴一笑,“简儿,你去睡吧。明天你还要进宫念书。”
薛崇简道:“我不困,我陪你。妈妈,我替你梳头吧。”
太平轻轻点了点头,薛崇简替她拔下珠钿、钗针,打散头发,太平的长发宛若瀑布般委在地上,薛崇简细心的替她挽了起来,“妈妈,你好漂亮,你做新娘子好美,我长大了,你也嫁给我吧,简儿陪着你一生一世,永远不让你孤单。”
太平带着奇异的神色看着他,“简儿,你会永远永远的爱着妈妈吗?”
薛崇简坚定的点着头,用一种无可置疑的语气说,“是,我会永远爱你,妈妈,永远。用我的永生永世。”
太平的神色突然变得非常忧伤,“简儿,你陪我睡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薛崇简不解的看着她眉间的忧愁,只觉得眼泪要落了下来。
正文 第六章 第五节 恐惧
婉儿抬着灯急速的穿行在长长的甬道里,那个和尚紧跟在她身后,太后也许等急了,这和尚来晚了,婉儿心很急,她很清楚太后是多么急迫的想看见这个粗野的男人。
终于,太后的寝宫到了,婉儿停住了脚步,让那和尚进去了,她自己慢慢隐入黑暗中,以后的时间,是属于她的,她自己的。她可以不用提心吊胆的审视太后的心思,她不用尔虞我诈的混迹于朝臣中,她不用再用太后的脑子去替代自己的来思考,她是孤独的,但她很清楚,这孤独就是她的生存之道,她喜欢孤独,就像她喜欢自己的生命,过往的种种都过去了,她的生命在无数廷议,奏章中流逝,她怀着对太后无比的忠诚为太后工作。
她早已不是自己,她明了朝中大臣对她的轻蔑与敌视,短短的时间,竟有贤与中宗皇帝两个皇族,因她的缘故一个死,一个流放,多可笑,她只是一个奴婢,只是起草诏书的奴婢,怎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令皇亲贵胄获罪。
出卖?是出卖。她出卖的不是贤、不是李显,而是她的灵魂与良知。贤,她的心钝钝的痛了,真奇怪,她居然还会心痛,她的心早在贤死时死了,贤,连他也要淡忘了,他早离她而去了,没有眷恋,没有温情。
婉儿笑了,下雨了,她的脸湿湿的,可月光却这么明亮,有人在吹箫,很缠绵的曲子,她循声而去了,李隆基,居然是他?不,还有李旦,这位太平天子,慈眉善目的坐在他儿子身边,一心一意的教导他,也许在他的心里,江山社稷也比不上他的家庭琐事。
婉儿慢慢的、无声的走了,她不忍心打断他们,她多喜欢他们啊,那样与世无争、那样淡泊,也许正是这样,他们才得以在一片血雨中安然处之吧。
那么多的大臣上表请求太后登基,九月份,她下诏改了年号,改了旗帜的颜色,调整了各衙门的名称,大唐的朝堂上,飘扬着金黄|色的旗帜,各种奇异的称号盈于耳。前几日,她加封了武氏七庙,她要改朝换代了,明堂与天堂高耸入云,那是太后与天神沟通的阶梯,是上天派她下凡的明证。
婉儿又笑了,太后想做皇帝,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只许男人做皇帝?婉儿想,古往今来,女人总是被人轻视,就让世人也看一看女人的力量吧,让他们真正的了解女人的智慧与勇气。
武攸暨拿一颗石头给太平看:“公主,你看,今天早上有人到朝廷来献这石头,说是祥瑞。我们几个大臣拿了这石头翻来覆去看了很久,都看不出有什么异端。就问那人,那人说,‘各位大人请看,这石头通体洁白,只有中间隐隐约约有一道红色的纹理,这是忠于圣母皇太后的忠心。’宰相李昭德一听,极为震怒,他问那人道,‘像你这样说,这块石头是红心,其他石头都没有,那其他的石头都要造反吗?’那人吓得包起石头灰溜溜的跑了。”
众人闻听,无不掩嘴而笑,太平却没有,她安静的听着,默默的想着什么,众人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太平察觉出他们的不安,笑道:“我只奇怪罢了,偏偏有人弄出这许多典故来。”
众人一起释怀,秋萍一边轻轻抚摸着正在吃果子的武延宁,一边说,“前日才好笑,有一个叫胡庆的人上门求见公主,我问他你见公主有何事?他说他有一个宝龟要献给公主,我说什么宝龟,给我看看,他郑重其事的拿出一只大乌龟给我,我翻过来见龟的腹部有五个歪歪扭扭的字,费了好大劲才辨出来是‘天子万万年’,我觉得怪异,正要询问他从那里找来的,延宁拿起那只龟就放到了水池里,那些字全都溶起了水里,那人吓得连龟都不要了,抱头就跑。”
众人又是大笑,太平伸手将武延宁抱到怀里,那个十岁的孩子甜甜的对太平笑着,太平低头吻了吻他娇嫩的额头,他安静的依在太平怀里,长长的出了口气。众人又笑道:“延宁还是最喜爱公主。”
武延宁不理睬他们,他只专注的看着太平若有所思的眼眸,努力的让她注意到他的存在,太平轻轻的抱着他,与众人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