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搀着我慢慢地走入大门,前面走过来两个人,都是穿着便服。一个四十上下,圆脸双下巴,小眼睛小嘴,含着笑似的,另一个该是他的儿子,没双下巴,可也什么都挺小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避让到了一边,低了头,心中不快。
到了厅前,人们早传报了进去,我一进门,看见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儒士打扮的人站在书案边,一身青衣,虽是简单,但布料细致。他身材挺立修长,面容清庾,英俊犹存,眼睛狭长,神色严肃而慈悲。我知道这就是太傅,那小姐的爹了,心中对他一阵怜悯。他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到现在想娶妻了,唯一的女儿还拦着。
我忙离开了杏花的扶持,走上前,按杏花所说,叫了声爹。话一出口,我一阵悲伤,想起了我亲生的爸爸妈妈,不知道这里的小姐去了,会不会对他们好。我怎么希望她对我的父母,我就该怎么对她的父亲。一念至此,我眼中含泪,不由得说:“女儿不懂事,没有体会爹的苦心,请爹千万不要在意。原谅女儿,请爹好好爱惜自己。”
他闻言双目瞪着我,里面悲喜交集,张口想说什么,半天才叫了声:“洁儿。。。。。。”我感到了他心中酸楚,一下子,泪流了下来。走过去,深施了一礼说:“女儿今晨酒醒后,前尘俱忘,心智已失。我已忘记了武功骑术,书画琴棋,现在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人了。只不知爹爹还能否容女儿留在身边,若爹不觉得我还是您的女儿,请您容我离去。若爹让女儿还留在这里,从今起,我定为爹爹分担忧患。。。。。。”
他一把抱住我的双臂说道:“洁儿何出此言?!你是我与你娘亲的骨血,无论你发生了什么事,爹怎能不认你?!你莫要担心。。。。。。”他似是在呜咽,好久不再说话。
我抬头看他,他放下了手,眼里有泪。我抹干了脸说道:“爹不要为我担忧,我只是忘了往昔种种,其他,我还是明白的。”我停了一下,决定还是说了:“方才出去的那对父子,是否是来看爹的?”
他点点头说:“是,又是来。。。。。。”
我摇头说:“那父亲为人里外不一,十分不可靠。他的儿子肆无忌惮,心性卑鄙,对我有妄想之意,日后不知会干出什么,爹一定要小心。”
他愕然地看着我,杏花在后面轻咳了一声。我轻叹了口气说:“按理我不该说,但我如果不说出来,半个时辰后,我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爹如果不喜欢听,忘了就是了。”
他久久地看着我,眼中神色莫测,我看着他,慢慢说:“爹可还想认我?”
他点头,眼里明锐起来,说:“我从来没觉得你这么像我的女儿。我心中对他们早。。。。。。只是不知为什么。你今天一言,让我明白所以。洁儿如此聪明,怎能说失了心智?一定是大梦初醒,比以前明白事了。”
我笑了说道:“爹真会安慰我。”
他又愣愣地看着我,杏花又轻咳,看来原来的小姐连笑都不笑,那我的父母可多惨!想到此,笑不出来了,微低了头。爹(我心里真的把他当爹了)说:“洁儿,来和爹坐下,好好告诉爹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他,我不敢说我是另一个人,不是怕他把我赶出去,是怕他太伤心。我也希望那个小姐别对我父母说她已不是他们的女儿,别打破他们的梦。我只反复说醉酒之后,失忆变傻。为转移他的注意,我问起他要迎娶的人,还说我想去见见。爹虽然表面镇静,但我看他眼里多少有丝欣喜。他说过几日,他会让那位女子到一处茶肆,我们可以相见。我问起我的兄长,爹说他这几日在外,不久就回。
与爹见后,我出了厅房,松了口气,看来,我在这家里是先住下了。我转头看着杏花,她一脸欢笑。我笑着说:“杏花,你是对的,老爷的心真好。”杏花小声说:“说爹,小姐,说爹。”我点头,觉得鼻子堵上了,头又有些痛。是不是这一天骑马,出了大汗,我着凉了?我对杏花说:“杏花,找人给李伯带信,告诉他我留下来了。再叮嘱他照顾谢公子。我现在想好好躺会儿。”杏花笑着说:“小姐十分关心谢公子呀。”我叹口气说:“你不觉得他十分可怜?”杏花也叹气。
丽娘
我躺下就开始发烧,烧得我身抖畏寒,神志不清。
隐约里,我从黑色的走廊飘了回去,看到原来的我从醉中醒来,迷茫的样子,看来那位小姐真的到了我原来的身体里。我感觉到了她穿上婚纱时的骄傲,她见到了我的那位时的惊艳和喜悦,她在婚礼上的庆幸。她紧紧挽着我那位的手,我也感到了我那位心中的得意和窃喜。。。。。。我知道他是爱我的,只是他也爱别人。。。。。。他们相依相伴地上了飞机,去澳大利亚度蜜月。蓝色的大堡礁,无数彩色的鱼儿,是我总想去的地方,从来没去,不是不能去,就是一直留着给我们的蜜月。。。。。。他们在那海边沙滩上并排躺着,无比明媚的阳光,我好冷啊。。。。。。但在这寒冷中,我也感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温暖。
我听见爹的声音唤我,说娘亲不在,他只有我,我若不喜,他绝不再娶。我挣扎地想告诉他我想让他再娶,可说不出话语。
我半死不活地过了近三四天,中间有一次,一位相貌十分像爹的青年人来,一样的狭长眼睛,只是没有爹那么悲苦。他面容平和,看着我时眼中担忧,给我号脉。我烧得稀里糊涂,分不清南北,对他说别担心。另外,他忧虑的那笔银子很快就会收回来的。他看着我说不出话来。杏花一个劲在旁边说我发烧时常说胡话。
我神智回来后,爹天天来看我,让我好好休息,反复对我说别担心。我想他心里知道我有问题,反而想留住我。我心中感动,更是对他甜言蜜语。
等我能下床时,已经是十天以后了。我醒了,屋里没人,就决定自己走几步去洗漱。这些天杏花可苦死了,日夜照顾,我心中十分感激。从小到大,没人这么对过我。我披衣起身,刚迈了一步,就差点儿坐在地上。心想那些用毒品追求晕乎的人可以试试大病一场后的感觉,十分美妙,就象在空中行走似的。杏花听见了声音,跑了进来,扶住我,口里说:“小姐,一定让我来。”
我看着杏花,见她脸色黄瘦,眼圈乌黑,知道她太累了,就说:“杏花,你去睡会儿觉,我自己来吧。”
杏花大惊说:“小姐怎能这么说,小姐不睡,我怎么能睡?!”
我笑起来:“你睡好了,才能照顾我啊,不然两个人都病了,谁来照顾谁?”
杏花说:“我不生病的。小姐其实也是从不生病。这次,大概是。。。。。。”
我苦笑说:“是心病。”
杏花说:“不,不,小姐受了风寒而已。虽然。。。。。。但是没什么了。”
我慢慢地说:“我梦见了你的小姐。”
杏花轻声问:“小姐那边和你的夫君成婚了吧?”
我笑了:“你怎么知道的?”
杏花说:“你说胡话,叫着你夫君的名字,说这是你的婚礼。。。。。。”
我沉默不语。我是不是还是想回去,潜意识里,想回到他身边,想去参加我们的婚礼,想去那蓝色的海岸。。。。。。可她不想回来了。
我轻叹说:“她很高兴,就象我对你说的,她喜欢上了我的夫君。我也为她高兴。。。。。。”
杏花说:“小姐,你还是,忘不了你的夫君吧?”
我的泪几乎涌起,说道:“当然忘不了,他曾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无论他是好是坏,他都是我的青春和梦。”我摇头。杏花扶着我走过桌子边,我看见镜中的人,脸上皮肤枯燥萎靡,眼中无光,吓了一跳说:“我变得这么难看了?”
杏花笑了:“小姐还说不在乎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