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主,也没有神仙和皇帝,做这种事,今后不能依赖别人的帮助,更不能仰仗赖昌的施舍,最切实可靠的,还得靠自己。为了博得“皇后娘娘”的青睐,这两天早上,他便只好“御驾亲征”,自己上桥去抹泥了。
想着,想着,尤瑜已经走到了桥边,他的那颗心,与桥下活活的流水,同步激烈地舞蹈。他放下装豆浆的瓶瓶罐罐,连忙从桥下提上一桶满满的稀泥,迅速地倒在桥面上。还没有来得及抹开,他听到了一种愤怒的声音:
“好狗不挡道,你给我滚开!”
他抬头一瞧,见池新荷板着脸,瞪着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他不禁到吸了一口冷气,真倒霉,骑马没碰上亲家,骑牛偏碰上了亲家。他飞也似的跑到池新荷的前面,摊开粘满泥的双手,想解释解释:
“新荷,怎么啦?我又没有欺侮你,为什么要这样凶巴巴地对待我,你真是丈二和尚,让人摸不着头。”尤瑜耷拉着头,哭丧着脸,嘟嘟囔囔地埋怨道。
“你,你欺侮我还不够么?过去,我还以为你是一片好心,如今才知道是彻头彻尾的黑透了的驴肝肺!如今还要死搅蛮缠,你,你,你不要脸,真卑鄙!”池新荷怒冲冲地厉声骂起来,眼泪扑簌簌地流淌着。
“你怎么这般不讲理,开口闭口痛骂我?新荷呀,我们同学八年,我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同学八年,他们确实从未红过脸,顶过嘴。这突如其来的狂轰滥炸式的谩骂,使他简直急得要发疯。
“游鱼子,桥上的烂泥是谁抹的?你为什么要在桥上抹烂泥?你应该明白,你那颗昭然若揭的司马昭的龌龊的心,我还能不知道?过去我错信了你,今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池新荷的话,像机关枪射出的子弹,发发击中他滴血的心。他痛苦极了,他极力辩解,想挽回局面:
“这是谁告诉你的?他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他是谁?我明白地告诉你,他就是我!你想想,谁有兴趣在天没有亮就到桥上抹稀泥,农夫、市民、小孩,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精力,更没有这兴趣。只有你这个下流坯子,闲得发昏,吃饱了撑得肚子痛,才不安好心装神弄鬼来耍弄我,侮辱我。你哪里还有什么清白?你,你,你不是人,是畜生,是魔鬼!”池新荷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愤愤地骂道。
“新荷,我只有今天抹了泥,平日抹泥的不是我。你这样推论猜想,不是太武断么?池新荷,你说要说个清楚,我死也得死个明白!”尤瑜仍然以为她不知底细,死死地继续缠住她,矢口抵赖。
“那你就明明白白地去死吧!今天天刚亮,我就起床,躲在那棵大树后面看。看见你像条狗,趴在桥上抹稀泥。如今,桥上的泥巴还没有抹开,你双手还粘满了泥,看你这副熊样子。难道我污蔑了你?”在事实面前,他无法抵赖,便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原来在上周星期六,姚令闻找池新荷去谈过一次话,指出尤瑜的行为已经越轨,成了街头的小混混。如今女长男大,处事应该有个分寸,要她提防受骗上当。还说她的爸爸是她的恩师,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不好向恩师交差。池新荷揣度他已知道早上过桥时发生的事,只好和盘托出,说了出来。不过,她认为尤瑜是帮她,没有什么恶意。姚令闻提醒她,饭甑隔木皮,人心隔肚皮,凡事要弄个明白,要亲自去探究。他要她起几次早床,亲眼看看。于是,她下了决心,扑了两次空。今天早晨,看到刚刚发生的事,她简直气炸了肺:平日她把他当作亲哥哥,可他却挖空心思陷害她,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池新荷骂过尤瑜之后,心情舒畅多了,就头也不回,转身大步走向石桥。尤瑜傻眼呆呆地望着,好似丢了魂魄。池新荷愈走愈远了,他顿时醒悟过来了,池新荷的脾气倔,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过去的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美好的回忆。他气恼不过,把装豆浆的瓶瓶罐罐,摔在地上,瓶罐打碎了,豆浆流满一地,他全然不顾。他一边追,一边哭,声嘶力竭地喊:“新荷,新荷!你不能这样无情地抛弃我。我只想和你亲近点,这又有什么错?这又有什么错呢?”可是,池新荷怒不可遏,越走越快,越走越远了,无论他怎么赶也追不上。他只好停住脚步,呆呆地站着,痴痴地望着,呜呜咽咽,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哭泣着。他痴呆了很久很久,瞧着她的身影,像南飞的雁群,开始能见到搏击长空的双翼,后来渐渐缩小,变成“人”字,变成“一横”,变作“一点”,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精力随着眼泪的流淌耗尽了,再也支撑不住他那庞大的躯壳,像禁不住狂风暴雨冲刷的一垛孤立的泥墙,突然坍塌下来,变作了一摊泥。接着,他的痴傻疯癫勃发,像一个向来被娇宠的顽童,遭受突如其来的打骂,在地上发疯地滚来滚去,海啸山崩似的号哭……
他滚倦了,哭够了,头脑也渐次冷静了。回过头来思索事件的来龙去脉:过去,池新荷那么信任他,她又怎么会突然怀疑他?肯定是赖光头跟他过不去,看见了他在桥上抹泥,告诉了她!但他随即否定了这种看法。池新荷最讨厌赖昌,不只是因为他的癞痢又脏又臭又难看,更重要的是认为他人品卑下,是学校里典型的害群之马。因此,她一见到他,掉头就走。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相互谈话,赖昌又怎么会有机会告诉她?他想,那一定是赖昌告诉了姚令闻,姚令闻不怀好心,有意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就转告给池新荷,要她早起看个究竟。他知道,如今自己已经坠入赖昌设下的陷阱,彻底埋葬了自己和新荷的亲兄妹般的感情,自作自受怨自己,怪谁都白搭。他只好唉声叹气,无可奈何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家里一步一步地移……
已经是中午了。回家的路上,他遇上了赖昌。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怒火中烧,扬起拳头,厉声斥骂:
“死癞痢,电灯泡!你也不洒泡猫尿照照,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设下套子害老子,老子跟你干到底!”
此刻,尤瑜滚得满身泥,大概是哭时用手往脸上抹泪,满脸也给沾上了灰,衣服的纽扣没有扣,裤管一只高,一只低。赖昌看见尤瑜这副样子,不禁笑起来讥讽他:
“哈哈!游鱼子,我不偷不抢不下流,我怎么不是东西?你看看你这副熊相,地地道道的流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鬼鬼祟祟勾引女人,光天化日之下,摸她的屁股,你说,你说,你能是个什么好东西?我还要郑重告诉你,空城计只能用一次,第二次用,就不能吓退司马懿。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无限制地用下去,脓包能不被戳穿吗?我看你不仅卑鄙下流,而且蠢得像猪!现在你已经是茅坑里的石头,过街的老鼠,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游鱼子,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再不可能翘起尾巴当旗杆,你只能夹起尾巴接受教育,受别人的窝囊气。”今非昔比,如今的赖昌,班主任对他的忠心大加赞赏。他有了班主任的撑腰,腰板硬了,胆子大了,说话声自然也高了,他痛痛快快的、趾高气扬地宣泄着长久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积恨。
尤瑜向来眼望青天,瞧不起人,他又怎么能容忍他从不放在眼里的癞痢头如此侮辱他?于是,就豁出重拳打过去。可是,一来早上急忙上路,吃饭不多,又因长时间的号哭滚闹,耗尽了力气,强弩之末,难穿鲁缟,二来赖昌有备而来,手中还握着根木棍。尤瑜看似气势汹汹,其实,那猛击过去的一拳,也是轻飘飘的。赖昌身子往旁边一闪,又用木棍往他脚下一绊,叭啦一声,尤瑜头部肩膀首先着地,摔得严严实实,半天也爬不起来。赖昌用木棍指着他笑着说:
“尤大哥,游鱼子,你也有今天!看来,你也不过是只纸糊的老虎,豆腐渣做的将军。不用我打,就自己倒了。尤大哥,这可不能怨我,不能怨我呀!”然后,他挥舞着木棍,哼着小曲,扬长地走回学校去。
后来事态的发展,也正如姚令闻所料,尤瑜以自己的行动,挑起屎来臭。当天,池新荷迟到了,尤瑜旷课了,赖昌对这件事情发生发展始末的绘影绘声的描绘。尤瑜的卑污可笑的行状,顷刻间,就风闻整个学校,不久,又风闻整个昆阳,成了学生课余饭后的笑料,市民街头巷尾的谈资。像英国人没有不知道幽默的卓别林一样,昆阳人没有一个不知道伟大的尤瑜。此后,尤瑜所在的班级,乃至整个学校,一夜间风向全变了。对尤瑜,和暖的东风变作猛烈的西风;赞扬声没了,铺天盖地的是异口同声的讥讽。隔墙捶壁,指桑骂槐,尤瑜处处能见到鄙视、蔑视的目光,时时能听到不堪入耳的斥骂。众口铄金,何况尤瑜不是金子,连石头都不是呀!因而他只好学乌龟,把头颈深埋到龟壳中。不过尤瑜虽臭,可不是臭水沟里的污泥,而是茅坑里的石头,十分坚硬,不好对付。姚令闻曾受尤部长之重托,对尤瑜进行教育,校长也曾答应,要好好关照尤瑜。对这块又臭又硬的骨头,姚令闻、学校当局都不敢啃。紧急磋商之后,降格处理,轻描淡写,给了尤瑜一个警告处分。姚令闻找他谈了次话,也无非老生常谈,要他勤奋学习,学会做人,争取进步。只是把文体委员一职,由两人分任,让池新荷当了文娱委员。此后他虽然仍担任体育委员,即使是他分内的事,也不让他过问,实际上等于免去了职务。从此,他像被遗弃的孤儿,如久旱枯槁的僵苗,孤零零的,灰溜溜的,没有一点而生气。往日欢蹦乱跳、恣情笑谑的猴子,如今郁郁寡欢、呆若木鸡。夏天纵情欢歌的蝉、穿行如飞的蛇,如今休眠了。
第一章(。dushuhun。) ; ;晨兴忆梦(上) 19酸梅汤求助摇铃子,摇铃子敷衍酸梅汤1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0…3…5 10:09:34 本章(。dushuhun。)字数:3038
自从于秋千桥两人关系闹僵以后,池新荷悬着的那颗心,一直荡着秋千。此后上学,池新荷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去。她冷静地思索,不禁觉得自己以往过于冲动,一些过火的言辞伤害了尤瑜。尤瑜待人热情,义笃情真,她的心田里也早已萌生出起对他仰慕的幼芽。为了出风头,偶尔玩点小聪明,闹个恶作剧,但没有什么恶意,他的本质并不坏。交往八年多了,彼此的头发都数清楚了,应该包容一点,允许别人犯错误,何必睚眦必报。她爸爸也是这么教育她,她也深知爸爸说的有理,可就是这比泰山还重的舆论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要逆转一百八十度,这个感情弯子,她一时转不过来。因此路遇尤瑜,总是瞋目怒视,形同仇敌。进入十一月后,凄风苦雨,绕道石桥,她天未亮起床,天已黑才还家,付出了加倍的努力,还是经常迟到。过秋千桥吗?桥滑风大,一个人走,更胆怯心虚。何况往后还要下雪结冰,想象往后的日子,她不禁不寒而栗。她深深感到,不切实际的逆反的言行遭到了报应,死爱面子活受罪,亘古以来,是可怜中国人的无可奈何的悲哀。
元旦快要降临了,主持排演庆祝节目的姚令闻,准备排练几个大型文艺节目,在学校进行了庆祝之后,参加地区的汇演,一炮打响,一鸣惊人,使自己让人刮目相看。要排演优秀节目,就要挑选优秀人才。池新荷是色艺的尖子,重头戏的主角,当然非她莫属。晨昏频繁来往,一个女孩子,无人相伴,安全着实令人担忧。解放后,她父亲池中伟升任莲师校长,板凳还没有坐热,又被任命为昆阳县军管会副主任,铺盖卷到县政府去了。她妈教学工作忙,还兼任了县妇联主任,忙不过来,无暇照顾。他们都认为,新担任女儿的班主任姚令闻,曾是昆江合唱团的成员,做过池中伟一年多的学生。虽然池中伟不喜欢他做人如演戏的虚假,更不喜欢他追逐女孩、与之卿卿我我的卑劣行径,但他对老师敬佩有加,托他照顾孩子,应该可以放心。不过,近来池中伟察觉姚令闻对尤瑜不进行正面教育,在背后拨弄是非,造舆论,使绊子,打闷棍,觉得他为人刁钻阴险,人性不够,狼性过多,又有几分不放心。不过,如今他是姚令闻的上司,他应该有所顾忌。池中伟考虑再三,还是让女儿住校。
尤瑜自桥上抹泥的事件被揭发以后,他低下了自负的公鸡头,脱下了自傲的绿军装。经常不上学,像鼓气蛤蟆在家里发瓮肚子气。不管爸爸怎么问,妈妈怎么哄,他都一声不吭只流泪。把冬梅叫回来,问来问去,也还是不说话,看似受了委屈,有一肚子苦水,就是吐不出。冬梅风闻池新荷住校了,心想,莫非是池新荷住校,这下把他们拆开了,弟弟不高兴?又想,老母亲天天打早火为弟弟备早餐,也着实辛苦,何况父母根本看不住他。而弟弟的新任班主任姚令闻,又是她的同班同学,他虽然阴阳怪气,情爱不专,但对她曾一往情深。她与他是虚与委蛇,而他却心存梦幻。以今天的形势,求他管管弟弟,他会尽心尽力。因此,在征得父母同意后,一天中午,她便带着尤瑜走到了姚令闻的房门口。
姚令闻的房门虚掩着,他正在用剃须刀刮胡子。冬梅敲了敲门,他顺口溜出一句“请进”。冬梅推门进去,只见姚令闻鼓着鳃,歪着嘴,像茂密的森林的胡茬上,沾着一层半寸厚的雪白的泡末,剃须刀猛刮猛刨,发出锯木般的吱吱擦嚓的刺耳的声音。姚令闻转过脸来,正好与冬梅照面,像见不得人的隐私突然被人发现,一时他的表情,有说不出的尴尬。冬梅上前热情地同他握手,还与过去同学时一样,很有风趣地笑着说:
“一年多风雨过去了,老同学的风采依旧。你脸上、嘴上的‘土壤’还是这么肥厚,你又勤灌溉、勤施肥,难怪胡髭像热带雨林那样,生长迅速,浓密粗壮。真正被害苦了的,还是你这个伐木工人!”
姚令闻见是他从前崇拜的偶像、今天已成了昆阳地区的新贵的尤冬梅,显出异乎寻常的恭敬,胡茬才刮了一半,只好尴尬地慌忙放下剃须刀,迎上去陪着笑脸与她拉话:
“部长大驾光临,令我蓬荜生辉。未曾远迎,莽撞失敬,惭愧,惭愧。想我们曾三载同窗,情同兄妹,如今你青云直上,仍能光顾寒舍,真是三生有幸,令我感激涕零。”
冬梅望着他那才刮去一半、一边黑、一边白的兜腮胡茬,忍不住掩住嘴巴,鼓着鳃帮,大笑起来。她摆了摆手,说:
“何必这么拘礼,老同学。还是刮了胡子,再来拉话吧。”于是姚令闻便不好意思地一边对着镜子刮胡子,一边和冬梅说话。冬梅像拉家常一般重叙旧情,很有风趣地说:
“老同学,才分别几天,怎么就像个初嫁的姑娘,一下子变得如此生疏!你是不是近日从老学究那里,学来了肉麻地吹捧达官贵人的高超本领,非要在老同学面前演习一番不可?酸不溜丢的,你还让不让人活下去!”说着,将手在他肩上一拍,接着说下去,“老同学,我得郑重申明,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过去是同学,今天是同志;半斤八两,平起平坐。我叫你‘摇铃子’,你仍呼我‘酸梅汤’。”她一边说话,一边倒了杯水,坐下来,悠悠的喝着,等待回话。
原来,在昆师学习时,姚令闻好取悦于女同学,时时吹嘘自我,处处卖弄风骚。有人说他像卖杂货的人的铃子,摇过不停歇,因而叫他“摇铃子”,也有人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