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万不得已,霍光与金日磾绝对不冒险让刘病已随天子大驾返回长安,可是……确实没有其它办法了。
天子今日回驾,昨夜,从甘泉到长安,沿途皆有重兵戒严,一个男子带着幼儿,又看上去就不是父子,这样的组合太显眼了,霍光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叹了口气,看向再次悄悄将车戾(辎车的车窗)推开一些往外窥视的男孩,霍光再次叹气,却坚决地合上车窗,对他道:“不可以的。”
病己眨了眨眼,见霍光一脸严肃冷漠的神色,再看金日磾同样是不赞同的责备眼神,只能默默地低下头。
不知世事的孩子最天真,也最敏感。刘病已知道这两个陌生的大人对自己好,但是,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做不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他真很想看看那些青松、黄土,那些迎风招展的鲜艳旗帜,那些形制不同的车马兵器,还有那些头直竖的朱胄武士……总而言之,车外的一切都是他从没有见过的。
有些委屈,心里酸酸的,眼睛涩涩的,病已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却知道自己想哭了……
想到阿姆说的“病已是男儿,要有担当,不能流泪。”他便极力忍耐,不想在这两个看上去就很严厉的大人面前落泪。
一双很厚实、很温暖的手轻轻捧起他的脸,病已看到了那个一直没有靠近自己、长相很特别的男子。
金日磾的手轻轻抚过孩子的眼,最后捂住那双透灵气的黑眸,轻声喃语:“不能哭,再委屈也不能哭,因为,没有人在意你的委屈。”
——这是金日磾的母亲说过的话。
从王子沦为汉宫最卑贱的奴役,那时,十四岁的他比眼前的孩子更明白世事,因此也更委屈,连做梦都是在哭泣,一个月后,他的母亲、匈奴休屠王的阏氏狠狠地打了儿子一巴掌,用最冷漠的语气说了这番话。
霍光的脸色数变,终是没有打扰金日磾的教诲。
病已不明白这个大人的话,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的泪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珠落在金日磾的掌心,刺痛了他的心,却让他笑了。
——孩子,你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世,日后,当你明白时,恐怕连哭泣都不能了!
——所以,现在,想哭便哭吧!
无声落泪的孩子很快便趴在金日磾的膝上睡着了。
——他的身子还是太弱了。
将孩子抱到一旁的软褥上,霍光看了看金日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坐到一旁,没有开口。
“想说什么?”金日磾却不喜欢这种寂静。
“主上为何要见他?”霍光猜不透天子的想法。
——爱屋及乌吗?
——可是,至今,刘病已连宗室属籍都没有!
金日磾不禁沉默,良久,他抬眼便对上霍光期冀的双眼,不禁轻轻摇头:“子孟,有个词叫……主少国疑……”
——其实,还有其它理由,但是,何必说呢?
——上至三代,下至战国近世,他没有见过传位曾孙的记录。
——纵然是最讲究正统嫡嗣的儒家,也只说立嫡孙……
霍光微微眯眼,低下头,没有否认金日磾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孩子沉睡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