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大约是没见过这么穷酸的读书人,一时脸上忍不住,翻了白眼又哂笑道:“你都这般穷了,还读个劳什的书?书本不要钱么,不如早早找个男人嫁了,讨口饭吃也好。”
尽管今上继位后女子读书已是常事,三年一大考中女子考取功名者也有十之二三,但在大多数人眼中,女子读书总归是有些费钱费事,不如早早结婚生子的好。
那圆脸自称自己为何六斤,让沈殓叫他一声哥便是。
说到自己的名字时,何六斤脸上隐隐有些得意之色,不待沈殓发问便自个解说道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出生时足足有六斤之重。
可见早些年间家中也曾富裕过。
因为若是穷苦人家,妇人怀子时的那些个衣食住行需求,就算是家中人亏着自个儿,紧了手头,先匀给妇人用着,但就这样,大多孕妇仍是吃不上好,穿不上暖,故而生下的孩儿能有四斤重便已是难得了。
六斤的,怕是只有地主老爷家才有了。
沈殓听此十分上道,连连轻拍马屁道:“……呀呀,难怪那会儿在山下一见六斤哥便觉得谈吐不凡,原来是少爷呀。”
说着还撩着长衫,又朝着对方略微夸张的作了揖。
她素来如此,读书人的风骨不见得有多少。
不偷不抢便不违纲常,只拍两句马屁罢了,不丢人。
那何六斤十分享受身为秀才的沈殓对自己的客套,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的真切了起来,“你这穷秀才,嘴倒是利索,说话也真好听,只是你六斤哥我若真是少爷的话,又怎么会在这山上当匪子呢?”
沈殓忙道:“斤哥此言差矣,圣贤书上说的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幼时读书总是读不透这句,而今见了斤哥便豁然开朗……为匪又如何?斤哥这般好手艺好武艺,待到来日,定能重振家业,届时,这些便只是斤哥波澜壮阔的人生当中一些微不足道的磨难罢了……”
这番马屁拍的真是恰到好处又真诚,那何六斤听后心情舒畅,看沈殓是左看顺眼,右看舒心,恨不得当场拉着沈殓大讲自己这些年的郁郁不得志、怀才不遇。
还说在山里有他在,定然能罩到沈殓平安下山之时。
沈殓对他是谢了又谢。
后者也没糊弄她,晚些时候不但给她要来了一背篓的稻草和麦秸,还另外带了三个窝窝头过来。
因沈殓她们住的小院本就是山寨后方,又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故而山匪们也没有派太多的人守着院子,只在院外十来米处留了两个汉子看着。
何六斤说大当家这样安排是想着距离离得远,方便姑娘们起居。
沈殓啃着窝窝头,喝着冷茶水,心想着这山寨里的山匪们竟是通情达理之辈,左右她入天水城后也没落脚点,此处离天水城只有两日路程,在此蹭吃蹭住倒也不是不可。
……哎哎,只是他日若传出去,便成了她与山匪勾结,届时丢了功名不能科考是小,赔了小命才是大。
想得正出神,背后忽然传来幽幽一道女声,“…竟一个也不分于我吗?”
沈殓被吓得脊背上根根寒毛倒立,扭头一看,只见那原本睡在卧榻之上的“爱晕”姑娘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刻正撑着半个身子趴在床上,正盯着沈殓在看。
沈殓急忙吞下自己手边的窝窝头,又给自己灌了两口水怕噎着了,然后才问那姑娘道:“姑娘几时醒的?”
“爱晕”姑娘身娇体弱,面上带着病态,听了沈殓的话后也不吭声,只直勾勾的盯着她手里仅剩的那一个窝窝头,目光火辣辣的。
“……”沈殓看见了也当假装没看见,背过手对那姑娘安慰道,“姑娘莫急,我这便唤人来为你送饭。”
这“爱晕”姑娘是那大当家定下的弟媳,想来也不会不管她的饭吃,何必同她争这一个窝窝头呢?
“他们的东西,我不敢吃。”“爱晕”姑娘捂着胸口,娇滴滴道。
我见尤怜。
奈何沈殓是个穷鬼,手中的窝窝头比命大,诚实道,“……不是我不分你,实在是看姑娘衣着打扮,言谈举止皆有世家之风,这类上不得台面的糙食,我吃没什么,左右不过多放两个屁的事,但姑娘你吃了恐不克化,夜里肠胃难受。”
字字真言,听着就很真诚。
只是那姑娘不吃这一套,听后竟用袖口掩着脸低声抽泣道,“……是了是了,刚才头脑发昏,竟忘了是先生救了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岂敢抢先生之食?也罢,我尚且能挨,挺挺便是。”
“……”这帽子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