颦卿说:“叫别国为藩显得不尊重。皇后娘娘说的,便宜占足了就好,何必当众打人家脸,有什么好处。不过傅恒也奇怪,他和宝亲王关系这么亲厚,为什么在宝亲王出事的时候没有出面作保?”。
班娴说:“既是皇后圣人说的,那自然没错——”每次提到皇后,她总要加个圣人二字,实在是于她们母女有莫大恩德,发自内心地感激和尊重。她又说,“春和是富察家的孩子,就算宝亲王是他姐夫,他身上担着的也是富察家的干系,怎么会为了宝亲王贸然行事?和姐夫再亲,也没有拿身家性命往上押的。”。
颦卿嗤笑了一声:“呵,可不止是姐夫与小舅子呢!也不知宝亲王福晋与富察夫人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这也太乱了。”在亲生母亲面前,她说话稍微放松一点。
班娴听她讲完看到的几段故事,脸色忽青忽白,怒道:“春和并不是这样的孩子,都是那宝亲王贪花好色。这也怪宝亲王福晋,当年看着明家的小公子,哦,就是你弟弟明徽和宝亲王亲厚,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巴巴儿把亲弟弟傅恒送上门来,可不是就引上邪路了……”。
颦卿无奈道:“妈,断袖龙阳之事也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新闻,康熙爷不许官员嫖妓,官员统统去玩戏子,结果又不许女子唱戏,可不是个个的都包戏子玩男人……”。
班娴忍不住道:“你也大了,如今又有自己的事业,按说妈不该说你。可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玩男人什么的也是正经小姐和硕公主该说的吗?”。
颦卿不以为意,只是笑。把话补完:“名士大多引以为风雅之事。只要他政治上不出错,这么允文允武又长得好看的人何愁前程。”。
班娴发愁道:“可终归不是正途,春和到现在还一个孩子都没有……”见女儿优雅安坐的样子,忽然说,“颦儿,你以前是春和的上司,不如去和他说说?别和男人胡搅。”。
颦卿无奈扶额:“妈,亏您想得出来。我虽然和他共事好几年,可是又不熟。他自己夫人都不急,我们急什么呀,又说什么呀。”。
班娴也不过说着玩,并不当真,这时笑笑就算了。
这时婢子忽然来报:“富察傅恒大人下帖子上门拜会,说是来探老夫人的。公主,见是不见?”。
颦卿刚才议论这人,结果当事人找上门来,倒把她吓了一跳。
见母亲已经高兴地站了起来,她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当年抄家后,母亲被赏给富察家为奴婢,富察家以前与李家也是见过面的,自然也要嗟叹金玉凋零,繁华成泥。只是却万万不敢施以援手,否则岂不是对圣上有所怨望,便让她去做两三岁的小公子傅恒的保姆。十几年相处下来,母亲和他是有感情的。
她只有一个弟弟,就是明徽。
就连亲弟弟杏奴,也只能想法子为他谋一个出身,从小吏慢慢做起,绝不敢认亲。还活着的妹妹湘云,赠她夫家大笔财物而已。家中其他亲人,或死或为奴,大多都在豪门贵族之家,她不敢前去赎买,不能让人知道她这个明家二小姐的身份是假冒的。
富察家最是乖觉,通过宝亲王福晋晓得了些许脉络,主动把母亲送回,还附赠她的卖身契,虽是官奴,不得随意买卖赠与,但是到底冒风险消去了籍册。
因此平白添了一门可以走动的公主亲戚。
远远地看见傅恒大步走过来,真是美少年啊,他锦绣华服,腰悬美玉,英姿勃勃,双目之中几乎流动着星芒。弄得绝不看重皮相的颦卿都想去寻一枚同样的丸药来吃一吃。
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悦怿若九春,馨折似秋霜。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他拜下来:“傅恒见过公主。”。
颦卿(四)
集锦篇第九十二章。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徐干《室思》。
傍晚的天空是一种烟霞紫。
希伯来人说:“若有谁看到紫色的原野而无动于衷,则上帝必定发怒。”。
天上是天女织成的飘渺的紫,地下却是一层层波浪一样铺陈开的紫。那是法国人民赠给大清的礼物,一整片紫色薰衣草,帝后专门在圆明园中开辟一梯田作种植之用。
颦卿一直站在文源阁的顶楼天台上仔细鉴赏。天边的云一朵两朵三朵,从金色变成紫色,从紫色变成银灰。月亮升起来了,天空变为墨蓝,镶嵌着无数粒闪耀的星辰。
她用高倍度望远镜仔细看,夏季大三角的直角顶点上,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之一,天琴座α星。
英国人叫它Vg,天朝人叫它织女星。在望远镜里看过去,它周身淡淡的白光里也带着蓝紫色。
夜风无边无际地吹过来,吹透骨骼肌肤,可是十分温软,在这样的仲夏夜里,让人感觉极为清爽。她的旗袍被吹得贴在身上,侧着耳朵,能听到不远处宫殿里传来的琵琶声,淙淙的,流水一样。
不知怎的,颦卿想起了前日傅恒到自己府邸中来的情形。
他与母亲聊足许久,颦卿不耐久候,自己在外间读书。过一会,傅恒走进来,低声说:“二小姐,您瘦得多了。”。
他们曾共事许久。那时候颦卿还不是公主,傅恒总叫她二小姐,有一次一同出海去英国,在海中忽然遇到海盗,船舶摇晃,喊杀声起,颦卿故作镇定,大浪卷起,打湿她的绣鞋,傅恒也是说一句:“二小姐,属下冒犯了。”忽然就把她抱起来,一直到最安全的舱室里去,不教她站在甲板上。
颦卿忽然觉得疲倦,她半撑着头,轻轻说一句:“坐。”。